煙籠寒水月籠沙。
今夜的月亮霧蒙蒙的,灑下輕紗帷帳般如水月光,透過窗牖罅隙,打在逢春樓二樓紅漆木桌椅上。
白澤遠面前桌上放置了十幾個空壇子,他拿起白釉瓷酒碗一口飲下,酒液沿著他的下巴滴滴答答流下,潤濕了衣角,他卻全然不在乎,繼續給自己滿上酒,大口大口喝了起來。
“嘖嘖嘖,這白家七郎怎么了,來這里連喝了三日酒,也不叫姑娘,就自己悶頭苦喝。”角落里穿紅的姑娘打著團扇稱奇。
旁邊著綠的拿肩膀戳她,“怎么,心動啊?你上去啊。”
“我哪敢有那個心思啊,你不知道白家七郎和李家九娘子定了婚事么,李家九娘子那善妒的心思,我上前是活膩了么?說來也奇怪,這白家前日剛和李家定親,馬上便要嬌妻在懷,怎么好似一點也不開心。”
這邊竊竊私語,那邊白澤遠倒了倒最后的酒壺,一滴酒也無。
他晃悠腦袋,甩了甩頭,“小二,來壺酒!”
店小二小跑陪笑,“客官,我們要打烊了。”
逢春樓本是文人騷客聚會狎妓之地,這種只喝酒不叫姑娘的客人,店里最不愛招待。
店小二說完這話便做好客人鬧事的準備,卻見白澤遠怔忡一下,摩挲從懷中掏出一塊碎銀,扔在桌上,晃晃悠悠支起身子向門口走去。
店小二虛扶著,“客官小心啊,可帶了奴仆,您這般回去可不安全啊。”
白澤遠卻不理他,晃悠悠走進黑暗。
自白尚書下了決定后,白家雷厲風行,立刻與林家退了親,不管廣平候如何震怒,白家只態度良好賠禮道歉。
轉身白家便與李家四房李九娘子下定結親,速度之快超乎白澤遠預料。
直到這時,他才明白事情已經毫無回旋余地。他想和林姝蔓談談,往林家送過幾回信,卻都石沉大海。
白澤遠抵抗不了白尚書的決定,心底里又抗拒和李家的親事,郁結于心,只能借酒消愁,一連數日沉迷于京都酒館,想用酒精麻痹自己。
夜色濃重,夜風涼爽。白澤遠身子晃動,腳步趔趄拐進逢春樓暗處的一條小徑。
白日里喧嘩熱鬧的街市夜晚全然沉寂下來,只有天上孤月灑下的點滴月光照亮前方小路。
他緩慢挪步,忽見小胡同對面走來兩人,皆是一襲黑衣,面沉如水。
白澤遠停住腳步,靠在濕冷的墻壁上,給兩人讓步。卻見兩人行至自己身邊,停住腳步。
來不及反應,左邊那人迅速出手,制住白澤遠手臂,右邊人趁機掏出黑布蒙上白澤遠雙眼。
兩人動作流暢矯健,爛醉中的白澤遠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兩人控制住!
他掙扎間想要喊叫,一塊布卻在他出聲前塞進了他舌頭下,堵住他的叫喊。
這是什么人?他們要干什么!
白澤遠大腦飛轉,感覺兩人拖拽他前行了幾步,便停下動作,他眼前一片漆黑,只能聽到耳畔細碎腳步聲,似乎是幾個人停在了他面前。
為首那人腳步輕巧,停在他面前。白澤遠額間不禁滲出汗珠,那人目光冰冷陰沉,仿佛有實質一般,掃視他周身。
緊接著,便聽那人語氣低沉,“打!”
白澤遠還沒回神,便覺腹上劇痛,已經挨了一拳!霎時間,拳腳如暴雨,席卷他全身上下,他被打的趔趄,躺倒在地,來不及抵抗。
混亂中,他只能抱頭,將身子蜷成蝦米,抵擋攻勢。
不知過了多久,又一聲,“停。”
身邊的人立時停手,白澤遠腦袋嗡鳴作響,便感覺身畔有人撤去了他嘴中布塊。
“你們是誰?你們為什么打我?!”他語氣惶恐。
一個聲音肅殺冷清,“為什么你不知道么?你們白家貪生怕死,背信棄義,做了什么自己不知道么?”
如一道閃電劃過腦海,白澤遠莫名激動,他支起上半身,不顧疼痛,“你們是林家的人?林姑娘現在怎么樣了,她可好?你們能轉告她么,我是被逼無奈的,我真心喜歡……”
話音未落,他左臉便挨了重重一拳,整個人被打的向右一傾,翻倒在地,這一拳威力極大,他口齒間迅速泛起一股血腥味。
賀千空臉色陰郁,收回右手負在身后,淡淡道,“你這種廉價的喜歡她不需要。你也不用擔心她,她從未因白家退親難過傷心。”
月色如水,在他黑色衣角上的青松紋路中蔓延,賀千空眼神淡漠,再不看癱倒在地上的白澤遠一眼,轉身隱沒黑暗。
卻不想這時,白澤遠身子微動,沖著他的方向仰起頭,點滴血花從他鼻腔流淌染紅了素白的衣領。
白澤遠卻混不在意,“你……心悅于她么……你能照顧好……她么……”
心悅?這個詞如平地驚雷,將賀千空定在原地。
心悅么?他從沒想過,只是不想再看她黯然傷神,不想她再害怕,這是否是喜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
夏夜寒涼的風卷起賀千空的衣角,他的聲音亦如這冰涼的夜,“我會護她周全。”
這一次,不再指望任何人,便由他來護她周全,不管她是否愿意,他也要將她納入自己的羽翼!
翌日清晨。
一大早吳青杏便氣鼓鼓來了林家,林姝蔓只來得及簡單梳妝,便匆忙出來陪她。
吳青杏一見她便跳起來,“蔓蔓,都怪我,白澤遠什么爛人,居然敢退親!都怪我娘當初看走眼,牽了這條線。白家也是!背信棄義,轉身居然和李家定了親!真是一群小人!”
她一得知白家退親的消息便急忙來了林府,生怕自己好姐妹想不開。只她知道消息也晚些,已經是白家退親后第三天了。
林姝蔓頭發未綰,披頭散發,本以為她有什么急事,一聽是這,自己先樂了,“我當出了什么大事呢,居然是這個。”
吳青杏有些傻眼,“蔓蔓你……”沒事吧,被退親了居然這么開心?
林姝蔓淺笑,并不解釋。前世白家在皇位爭斗中沒有站隊,太子登基后反倒受到了重用。沒想到這一世白家居然和李家搭上了線,不知道將來太子登基清算朝中勢力之時,白家人是何臉色。
她心底嘆息,前世她還以為白尚書深謀遠慮,眼光卓越,這一世看來也不過鼠目寸光,這樣的人家萬幸沒有嫁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