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黑”是那只小黑狗的名字。
它到山里第二天就睜開了眼睛。舌尖上有黑斑點,田一木聽人說過,這種舌頭上長有斑點的狗聰明,也很兇猛。
自從小黑來到這個山谷后,就經(jīng)常出現(xiàn)有雞飛狗跳的場面了。它把金毛它們追得四處逃竄,讓煤球嚇得在樹上不敢下來,和田一木在河里洗澡時,它追逐著淺水里的魚,不過那些魚在水里可比它靈活多了。
但小黑和蹦蹦的關系很好。蹦蹦已是這里的資深成員了,且有高超的籠絡手段,小黑又是少不經(jīng)事,不到幾天就投入蹦蹦的懷抱。它們兩個發(fā)展到后來幾乎形影不離,一起追逐蝴蝶,一起在樹蔭下玩耍,一起敞開肚皮睡覺,讓田一木看著都有點吃醋了。
“你們上輩子肯定是夫妻,這輩子輪回搞錯了物種。”田一木輕揪著蹦蹦的耳朵笑著說。
蹦蹦歪著腦袋,齜著牙,老老實實站著不動,把雙爪搭在田一木的手腕上。
小黑在邊上蹦跳著,嗷嗷直叫,像是在抗議主人揪它好哥們的耳朵。
“你們都是公咯嘞,每天那么黏糊,羞不羞?”
田一木放開了蹦蹦。
蹦蹦卻毫無羞色,轉(zhuǎn)身一蹦一跳地走開了,小黑邁著小碎步跟了上去。
田一木現(xiàn)在的生活,既熱鬧又安逸。通過這十多年的努力和來回奔波,他已經(jīng)把這里打造成了一個舒適的小天地,吃的用的一應俱全,山洞里儲存了一大堆玉米、土豆、紅薯,還儲有熏肉和雞蛋以及不少藥材山貨,還有六七個壇子的泡菜。
木屋在他不斷打磨和修補下,已是越來越舒適,屋頂?shù)闹褡釉谇皟赡曛匦聯(lián)Q了一次,釘在木板上更加牢固,咬合也更加緊密了,一點也不漏風漏雨,給墻基培了一圈土,沿著房子周圍挖了一條排水溝,讓房子干燥而不潮濕。
房子四周的植物已爬滿了整面墻,將房頂蓋了一大半,木屋就像被包在綠色地毯里,他每年得修整一次那些無孔不入的藤蔓。
院子里外,他親手栽植的樹木長得高大茂密,已有鳥來筑巢。不同的季節(jié)里,果樹每年都會結(jié)出沉甸甸的果子,大多數(shù)都被蹦蹦、煤球和山里的鳥吃了。
在兩棵櫟樹中間,田一木用結(jié)實而細軟的山藤做了一個吊床,夏天的時候,他喜歡躺在吊床上乘涼,中午可以在吊床上睡上一覺,輕輕搖晃,極易入夢。
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凈凈,齊而有序,站在院子中間,看遠處瀑布流水,觀眼前綠樹成蔭,田一木不由得滋生出一股美滋滋的感覺,對眼前的這一切,他是相當滿意的,當然,一切還可以更好。
這些年來,每逢入冬的時候,田一木會提前準備好幾只兔肉或竹鼠,等著那匹狼過來。
每到冬天,那匹狼都會如期光臨,但每年的冬天它只來一次,而且只在夜里踏雪而來。進到院子里之前,它會嚎叫一聲,然后穿過敞開著的籬笆門,吊著大尾巴徑直地走到木房前面的走廊邊,叼起地上的肉就離開。
每次狼來的時候,田一木就爬起來,裹著棉被站在窗戶邊看著。黑猴在頭幾次還大聲叫著示威,后來習慣了,干脆躺在屋里不起身。有時候田一木放的肉太多了,狼會站在原地吃掉一部分,再把剩余的肉叼走。
每年冬天,田一木盼著下雪。每晚他都會把籬笆門打開,把肉放在門口,這成了他在冬天的一個習慣。
田一木長期帶著黑猴在山里采集,讓他奇怪的是,在他滿山轉(zhuǎn)悠的時候,從來沒有看到有狼的影子,他不知道這匹狼是從哪來的。
入山后第六年的一個春天,他帶著黑猴在后山采摘草藥,和兩頭壯碩的野豬狹路相逢。
黑猴一如既往地沖著野豬狂叫不止。
一頭長著尖牙的野豬呼哧著向田一木猛沖過來,田一木轉(zhuǎn)身撒腿就跑,黑猴向那頭野豬沖了過去,卻被那野豬一頭拱翻滾了好幾個滾。
野豬的速度很快,田一木跑起來根本不是它的對手,情急之下,他爬到了一棵長滿枝杈的小矮樹上。
那頭野豬發(fā)了瘋似的沖到樹下,用頭撞擊樹干,樹被撞得直搖晃。
黑猴爬了起來往主人這邊跑來,卻被另一頭野豬追趕著。
正在田一木發(fā)愁之際,忽然聽到一聲熟悉的狼嚎聲。
只見一匹狼從側(cè)面的山坡上沖了下來,露出尖牙朝著田一木這邊飛奔過來。
兩頭野豬立馬四散跑開,狼朝著田一木身邊的那頭野豬追了過去,很快消失在叢林里。
就是它!
田一木在樹上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每年冬天來他住處叼走肉的那匹狼,高大健壯的軀體,微微發(fā)著黃光的眼睛,一條大尾巴,奔跑起來穩(wěn)健有力,呼呼生風。
那一刻,田一木看得激動而熱血沸騰。
和那匹狼在戶外邂逅只有那一次。以后的日子,田一木每次進山都渴望見到它,但除了冬天的雪夜,那狼始終沒有再在別的時間和地方出現(xiàn)過,然而在田一木的心里,總覺得那匹狼就在他身邊。
“也許我在山里再遇到危險的時候,它就會再次出現(xiàn)吧。”他經(jīng)常這樣想道。
最近幾年,田一木卻感覺那匹狼的老態(tài)了,眼睛不再那么有神,毛發(fā)也不再光亮,原先健壯的軀體也開始顯得佝僂起來。
這狼像黑猴一樣,正漸漸的老去。
“終有一天它會也死。”
想到這里,他心里就涌出一股悲傷來。
在去年也就是黑猴死前的那個冬天,依舊下了幾場大雪。田一木照舊每晚都把肉放在門口,但整整一個冬天,狼都沒有來,這讓他心里很不安。
黑猴在春天死了,現(xiàn)在有了小黑。到了入冬的時候,小黑已經(jīng)長得很高大了,一身毛黑得油光發(fā)亮,看到它,仿佛看到了當年的黑猴,只是小黑比黑猴更加強壯。田一木去山里干活的時候,它會停止和蹦蹦的嬉戲,自覺地跟在他身后。
這個冬天卻沒有下雪,那匹狼也沒有過來。
開春,樹枝剛剛冒芽,突然氣溫驟降,陰雨綿綿。一個下午,竟然稀稀落落下起了雪來,到了傍晚時分,越下越大,整個山谷所見的,已是霧蒙蒙白花花的一片,這讓田一木和山里那些動物們都猝不及防。
林中的鳥頓時安靜了下來,有的已是鳥去巢空,有的形單影只地伏在枝頭,任雪花穿過枝丫沾在羽毛上。
松鼠偎在樹洞的干草上,鼓著腮幫認真地啃著櫟子,食物儲存得很多,面對這突如其來的雪天它不會挨餓。
那些剛剛成蛹準備化蝶的毛毛蟲,不得不再一次蜷縮起身體沉睡起來,今年春天,它們也許會錯過最美的交配季節(jié)。
已是添丁增口的金毛家族成員早早就躲到雞舍里去了,蹦蹦、小黑和煤球卻是聰明,圍在木房中間的火盆周圍取暖。
對于這場雪,田一木既感意外,又期盼已久。
當晚他就把準備好的肉整齊地擺放在門口,躺在床上卻睡不著,一心等著那熟悉的狼嚎聲,但一直沒有任何動靜。他半夜爬了起來,在木窗邊上一看,那幾坨肉在原地沒動過,第二天一大早起來一看,肉還是原封不動的擱在那。
“昨天剛下雪,說不定它今晚會來。”田一木望著厚厚的積雪想道。
就在他心懷不安的時候,果然,在當天深夜,他終于聽到了那聲熟悉的狼嚎。
田一木翻身而起,裹著被子走到窗前一看,那匹狼終于來了。不過,它站在院子中央,并沒有像以往那樣走近門口放肉處。
借著雪地的亮光,田一木忽然看到狼的身下有一團小黑影在蠕動,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可以肯定是個活物。
那是什么?狼銜來的么?
正在田一木疑惑的時候,只聽得那狼又發(fā)出一聲悠長的叫聲,聲音蒼老無力,但一樣劃破夜空,隨后就只見它轉(zhuǎn)身緩慢地走出了院子,對近在咫尺的肉視而不見。
院子中央的雪地上,那團小黑影還在蠕動著,幾乎被雪淹沒,似乎還傳來一絲細微的“嗷嗷”聲。
田一木等了片刻,依舊不見那匹狼轉(zhuǎn)來。
他感覺那狼不會再回來了,于是打開門,裹著被子朝那團小黑影跑去。
到了跟前一看,竟然是一只小狼仔,無助地在雪地里爬動著,顫抖著,灰絨絨的毛上沾滿了雪粒。
田一木眼中一熱,雙手小心捧起小狼仔,把它緊緊地裹在懷里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