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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快遞員不能承受的罪與罰

第十五章二十三歲像三十二歲

我最后一次跟吳國去公司拉貨,是在一個淫雨霏霏的早晨,天才麻麻亮。具體時間記不很清,但大概知道是中秋節前兩三天,因為那幾天快遞量會突然暴增,吳國在頭天晚上跟我講過——特殊時期特殊對待,就是說要速戰速決。當然,較之那所謂的節日的‘突然暴增’,‘起床困難’這點倒更使我印象深刻——若還不到最后一次被鬧鐘吵醒,不到吳國的電話打來急催,抑或是還不會被宣白不拔知道了訓斥罰款,不到威脅我做快遞的份上,我想我絕不會放走最后一分鐘的貪睡,哪怕一秒??傊?,那時困得要死,實在起不來床。

最后大概是早晨四點起來的(平素五點起床)。搖搖晃晃起來,頭眼昏花,來不及洗漱就急急忙忙踏出門去。趕在約定時間點,在學校后大門口同吳國準時碰頭。

那天早晨冷得驚人,我是說在這之前好多天,天氣都還好端端的,依然是那么的熱,空氣又是那么的悶,到了晚上,若不打開空調、不吹起風扇,簡直就難以入睡。于是,好幾次因起床困難,都想過放棄手中的快遞經營權——臨時找人接手,贖回老本,或干脆一拍屁股蝕本走人,干干凈凈。

我還很清楚地記得第一次,跟吳國去公司拉貨的情景。那時我自然無比的好奇,心情因激動好一陣子都平靜不下來,簡直像要被人榮請去,穿上潛水服在海底勘察瀕危水生物,或免費跟團去哪里周游一圈。但往吳國那輛破面包車里一坐,天呢,我一下感到自己方才——好像大夢一場來著,夢境跟現實的強烈反差使我震驚不已,以至心里感到涼透頂。沒錯,那時我感到自己既寒酸又掉價,也嘆服吳國習慣這所有一切,所花去的巨大的勇氣——也許是巨大的勇氣。

想當年,做電腦耗材的時候,那是多么的干凈、整潔、亮堂,地板上倘若落一絲一毫的灰,都能嚇得跳起來,趕緊拿拖把拖拖擦擦好幾遍,直到光可鑒人的程度。于是貿然相較,那時真可謂干凈的纖塵不染,近乎病態。

車子里有爛手套、爛工作服、爛蛇皮袋子、爛快遞單、爛大頭筆、爛機油和爛汽油瓶,爛膠帶、爛果核、吳國的爛鞋子(大概是吳國的爛鞋子)、爛襪子、還有浸出包裝的爛紅椒醬等等,不一而足。當然,除此而外,車里還充斥了一股股強烈的刺鼻的汽油味、腳汗味、老干媽味,以及不明所以的鐵銹的銅臭味......老實說,這使我這個外來漢感到大為不適。而吳國本人呢,我覷他一眼,他沒那么回事,他一點兒也不覺例外,他很正常,只問我是否抽煙,我婉謝了。于是他例行抽起來。旋即,車里又煙霧繚繞起來。

有好一陣子我都驚詫的講不出話來。于是在第一個路口處,他等紅燈時突然掉過臉問我,“你哪里不舒服嗎?”顯然他以為我連續多日,已累到無話可說了。

“大概是水土不服?!蔽艺f。

他很輕佻地笑了笑,然后掉過臉去,像吳青春一樣滔滔不絕解釋起來:南方跟北方的天氣,南方人跟北方人的差異等等,一副知識淵博的樣子。我未置一詞,微掉過臉,繼續朝背后的車廂丈量過去。那里的布局也別是一番景致,據我所知,后排本有三排車座,但現在卻一個不剩,光禿禿亮堂堂的,成為包裹堆和吳國那些固體垃圾的跑馬場。

“車子本來是新的,”吳國突然笑著解釋,“前幾年購來打算載客用,后來做上快遞了,于是就改造成這樣了?!彼囊馑硷@然是為拉貨把座子卸掉了?!澳銊e看現在很舊,但開起來很順手,只是費油了點?!?/p>

“有五年了吧?”

“是??!五年多了,”吳國笑著嘆了嘆氣,又刻意拍了拍方向盤,說“這車像一匹老馬一樣,正是網上傳說的五菱神車,到現在一次還沒修過?!?/p>

“油費一個月花多錢?”我又關心地問他。那時琢磨著購一輛來著。

吳國考慮了一會,然后,從方向盤上騰出一只手,‘嗖’得亮出三根手指。

“你是說三百?還是——”我沒往下說,當然我猜到三千元了,若真是這樣,我那時可能不大會購燒油的車子了。

“是三千元,”吳國一口打消我的幻念,“貨多的月份里,也有可能會超出這個預算?!?/p>

“哦......”

“是這樣的,油費相當于一個拉貨工人工資了。”

車子到達第二個紅綠燈路口,吳國例行停車等候。間隔三秒,又慨嘆似地說,“快遞本可以賺錢的,就是攤的成本太大了,油費,人工,時間等等,當然還有宣白不拔那兩只狗東西黑吃的部分,這一來就真剩不多了?!?/p>

我沒說什么,假裝思考。他接著又建議我接手后留下他的女員工小肖,大有一種悲涼凄婉的乞求口氣。

小肖是成都本地人,年紀同吳青春相仿,因家境貧寒,所以很早輟學回家,勉強到了十九歲,后因一腔激情驅使,跟一網友深陷愛河,過不多久便草草結了婚;該男子游手好閑,且嗜賭成性,婚后半年不到,便因盜竊超市而踉蹌入獄。轉年二月,即小肖二十歲生日前又誕下一孩。小肖來吳國快遞店上班時,她的小孩還未滿周歲,那時迫于經濟壓力也無以為顧。但好在她婆家人還在,小孩便交由老人照管了。盡管小肖身世不濟,但她卻是有實力的。吳國說她講話口齒清晰,干活手腳麻利,而且腦子還很靈活。剛開始干快遞那會兒,工資才給開了一千八,因其工作出色,后來便逐年疊增,直到現在成了兩千二。拿吳國的話來說,“就像撿到了一塊寶,兩年了都還舍不得換掉?!钡拇_,物美價廉,照目前快遞行業來看,若想找個年輕,手腳麻利,腦子還很夠用的委實不易。即是說年輕的大都看之不上,老點的卻勝任不起,腦袋機靈點的,幾乎大都另覓了活路,再不,就是心不在焉的——忙談戀愛,忙于結婚,忙于生子。而快遞行業圖的卻只是個穩定。

“小肖這人很不錯的!”吳國最后強調似地說。

“這點早看出來了。”

吳國說罷再未支聲,于是我選擇沉默。

車子大約以每小時六十碼的速度,在城區大道上疾馳著,穿過高鐵天橋時,吳國腳踩油門,很快穩穩超過面前緩緩而行的大貨車,接著又連續兩次幾乎踩著綠燈的尾巴沖過斑馬線,再五分鐘不到,我們就來到公司的分貨場了。

那是一塊看起來足夠寒酸的小空地,地上湯土飛揚,還有一堆碎木屑未來急收拾,現在稀稀落落散在中間位置,旁側則躺著一把帶柄板斧,已經銹跡斑斑,這塊空地大小不足十余見方,即是說宣白不拔店門前的小過道,一旦堆滿包裹,店里的人便出不來,店外的人又進不去。沒錯,我敢肯定那便是公司的分貨場地,因為它跟宣白不拔的店子兩者遙相呼應,‘相得益彰’。吳國在這里停下來,隨即把車子泊在馬路邊——距離分貨場五米不到。

下了車,首入眼簾的是白不拔。她正忙于往馬克杯里添加什么,仿似咖啡的東西,用湯匙很考究的勺著、攪著,動作嫻熟而典雅,再去飲水機前接水,再緩緩移到桌前落座。落座時注意到了我們,遂問是否已經吃飯,飯當然吃過了,我照實回答;她又問是否已簽收完,我說完了,如此如此,我幾乎逢問必答,吳國則始終垂頭緘默、不語,因此有一瞬間,我竟懷疑白不拔只是跟我打招呼來著。

宣不拔歪坐在電腦桌前的陰涼處,巧的避開了太陽的暴曬,他沒看電腦,只把腦袋低垂下來看手機,似乎把全副精力都灌注到那上面了。我跟白不拔打招呼間,他很快踱步出門,拿掃把‘噗嗤’兩下掃飛了地上的碎木屑,把板斧收進門,撂在墻角處。

中午的太陽依舊火辣辣的,空氣中彌漫了濃濃的瀝青味兒,樹葉仿佛著了火,人則昏昏欲睡。太陽光不偏不倚,斜射在分貨場地上,斜射進白不拔的店子里,斜射在玻璃茶幾上,直到斜射在她的辦公桌前,那火一樣的光適才戛然而止。一輛毛藍色大卡車光禿禿的,已經被光照得渾身發燙,車子停泊在人行道上,往來行人皆繞道而行。車門一旁大開,車廂里滿載包裹,即所謂的中班件,一個個亂七八糟堆疊起來,仿佛一車亟待處理的固體垃圾。車廂太滿,現在有相當一部分已經跌落下來。

“分貨就在這里,”吳國指著大卡車,指著他腳下的小塊地盤,用手劃劃指指,截止宣白不拔的店子門檻,示意我給她留條出口和入口。顯然他已經開始跟我講解了,我還在腦海里思考著地盤小的問題,最后他簡單地說,“大......大概就這樣了?!狈路鹧谉岬奶栆呀浭顾麊适Я苏f話的耐心。隨即他一扎猛爬上車廂,在里面一陣翻江倒海,包裹一個個被他推送到車沿上,最后雙腳派上用場,包裹又一個個砸落到水泥地上。

“包裹摔爛了怎么辦?”這話我本來想先問他的,但眼前已有很大一堆貨,像亂石碎礫一樣噼里啪啦砸落到地面上。于是望著這些貨,轉念改口道,“這么多貨,就我們兩個人分嗎?”我感到很不可思議。

“不,還有......其他分部也要分?!眳菄掏掏峦拢桓焙艹粤Φ臉幼?,一邊像推土機一樣繼續運轉著。稍事喘息,最后又說,“可能還有一會兒功夫才來?!?/p>

于是我沒再說話,以為只是單純的來早之故。吳國卸貨不一會,突然‘噗通’一聲跳下車子,煞有介事地湊到我耳邊,喃喃地道,“之所以我們要來得比其他分部早,那都是白不拔的鬼主意。”說罷朝店子里瞅探一眼,以確保白不拔沒有注意到。

吳國的派件區域除人員集中的學校外,當然還不外乎零落分散的永和街。其派件總量幾乎等同于公司所有分部的派件總和。吳國后來跟我說,公司的分貨制度本來就漏洞百出,即所謂的‘不分彼此,大家齊上陣’。于是在這‘團結就是力量’的空洞的口號下,久而久之便有人不由分產生了異議,嫌其不公——誰分的貨多了,誰分的貨少了。

吳國的派件量最多,因此,后來便理所當然成為大家口中喋喋不休的好借口。大家嚼舌頭似地要求他增派人手,要求他提前到場分貨,盡管那時只是一半玩笑、一半認真。

而吳國呢,當然對此心懷芥蒂。誰都知道,老板一旦增加人手,無疑就要付相應的薪金出去,何況是在收支不相抵的情況下。于是,為消除嫌隙,吳國便主動起早分貨以彌不足。分貨時,他動作盡可能麻利和敏捷,且毫不怠慢,幾乎一個頂三個。終于,他的行動有了回報,有一陣子竟使那些愛嚼舌頭的人三緘其口,異言無存。

時過境遷,不多久那些可怕的聲音又死灰復燃,在大家嘴里毒氣似的傳蕩開來,‘你貨量最大,應該早點來分’,‘你貨量最大,應該來兩個人分’。事出必有因,吳國說那是因為有一次他遲到之故,那些人竟對他特別關注,仿佛一切的工作中心都在他身上。當然也在于他有好幾天時間,身體狀況一直不太好之故——吳國解釋說是因為他沒休息好,腦袋渾渾噩噩,精神恍恍惚惚,分貨時手頭動作慢了一些,那些人就瞧不慣了,就激他,逗他,跟他開玩笑說他那雙機器手電量不足了。

“還有一種情況,”吳國哭笑不得地說,“有幾次分貨期間上廁所的原因。我前面一走,那幾個瓜貨就跟屁股叫喚起來,叫趕快回去分貨來著,嘰嘰喳喳,沒完沒了,好像我的一分一秒都是在偷懶。”

于是后來吳國就把他六十多歲的爹折騰來了,目的幾乎是為湊那個人數來著。

但好景不長,吳國說沒過多久,那些人又開始嚷嚷起來——想讓他提前一小時來分貨——想讓他派三個人來分貨。

“我再沒管他!”吳國說,“那些瓜貨腦子有問題,一個個像神經病犯了一樣?!?/p>

再后來呢?

吳國說再后來便不了了之,因為那些人已深知連厚臉皮的白不拔都不好意思了。

吃飽很舒服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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