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時分,幾人行至城主府中,隱在上空。
下方被稱作仙人的那位,穿著道袍,白須飄飄,手握拂塵,在庭中擺了道壇。
四周有近侍立著,一旁有位衣著錦袍的中年男人,跟在法師身后,靜候吩咐。
只見這道人掏出劍來裝模作樣舞了舞,點了黃符,嘴上嚷著“急急如律令”,黃符上火勢突然竄到三尺高。
圍著的人激動攀談起來,直呼神仙顯靈。
道人故作冷靜,最后將黃符塞進面前的法壇中,大袖一甩,眾人隱隱約約見到一簇毫光閃過,入了袖中。
道人撫了撫須,“在龍榆城中作惡的邪祟已被老道收服,諸位皆可放心。”
赤澤看得一滯,這老道士施法時半點術法波動沒有,分明是打著太上老君的名號出來行騙。
“上神,是否需要屬下給他點教訓?”
洛浮塵同懷玉也是哭笑不得,他們本是想來瞧瞧這仙人究竟是誰,沒想到是個招搖撞騙的。
洛浮塵心內推衍一番,道:“雖為謀生而行騙,但終究可能害人害己,你且去嚇唬嚇唬點醒他。”
“是。”
那道士做完法收壇,正美滋滋的盤算著待會兒有多少進賬,不料突然間刮起大風,吹得衣袍獵獵作響,有低沉威嚴的聲音響起:“汝便是泌河王氏?”
懷玉與洛浮塵突然感知東南方有絲魔氣一閃而逝,兩人對視了眼,齊身追了上去。
魔氣最后消失的地方正是在洛浮塵歇腳的客棧中。
女掌柜的看見他們,揉了揉眼睛,他不記得自己有望見他倆出門啊,他只道是自己瞌睡糊涂了,急沖沖過來問道:“兩位怎么跑出去了?沒發生什么事吧?”
洛浮塵問道:“店家剛才可有瞧見什么?”
“什么?”店家一臉莫名,緊接著似乎想到了什么,滿臉涌上害怕,顫顫道:“客人是說,我這里進來了什么東西?”
“不會是……那個……”女掌柜牙齒開始打顫,“仙人,仙人不是……是……在城主府設法了么。”
“沒什么,可能是我們眼花。”洛浮塵安撫道。
懷玉臉色一變,想到什么,閃身上了二樓,果然聞見淡淡的魔氣。
隨手布下的結界未破,想來是怕驚擾他們。
洛浮塵細細分辨了這縷魔氣,道:“魔氣未凝,氣息粗薄,不似魔界中人。”
雖人或物可由凡入魔,但極少有魔界中人厚重的魔氣。
凡人……洛浮塵腦海中閃過這家客棧掌柜的臉,“是他?”
懷玉顯然也想到了,旭光劍動,如漫天星光齊墜,籠罩向正準備逃的女掌柜。
“半人半魔?”懷玉緩緩開口。
一個凡人身上怎會有魔氣。
洛浮塵抬手將這女掌柜體內的魔氣攝出,搖搖頭道:“不是他體內固有的魔氣。”
從此點來看,她還不算是個魔,無怪他們開始忽略了。
女掌柜陷在旭光劍勢下動彈不得,她抬眼恨恨瞧了他們一眼:“你們是誰?怎么瞧出來是我的?”
她自以為隱藏得很好,自從她得了“仙法”以來,依照黑衣人教他的慢慢修煉,如今已然可以做到法力外放,取人精氣,龍榆城內那騙人老道她遠遠看過,也配能收她?
可眼前突然冒出來兩位入住的過客,居然在她放出魔氣的一瞬就看穿了她的身份。
洛浮塵沒回她,除了被攝出的魔氣外,她隱約感知到了一個奇怪的事物,同這凡人的命脈牽連在一起,正緩慢侵蝕著她的五臟六腑。
洛浮塵剝離出來,卻是一顆滴溜溜轉著,湛紫色,橢圓形種子狀的事物,散發著妖異的光澤,上面魔氣四溢。
剝除后的凡人瞬間蒼老了十歲不止,懷玉將旭光劍收回,既是凡人之軀,便無法承受旭光神劍的威勢。
凡人撲上來撕打,口鼻流有鮮血,卻始終近身不得,崩潰大哭:“你們把仙法還給我,還給我啊……我要去救我夫君的,還給我……”
“是誰給你的?”洛浮塵臉上露出慈悲意,再晚些發現,此人便要被魔氣侵蝕,不得翻身了。
懷玉默默立在她身側,將魔氣四溢的種子封存起來,恐后續會有些用處。
凡人的聲音慢慢低落下來,洛浮塵伸手虛抹,白光螢落,圣潔慈悲的落在身上,為她止住流血。
凡人被這慈悲感染,呆住半晌,慢慢跪伏下去,虔誠聲音道:“是一個黑衣人給我的,他說只要我照他的法子就能救我夫君了。”
說著,又激動起來,“菩薩,信女沒有害人啊,懇求菩薩垂憐,讓信女夫君能安然無恙回來。”
懷玉闔眼推算了一番,朝洛浮塵搖了搖頭。
“為了救她而死,已魂歸地府了。”
女子聽罷,失魂落魄的坐在地上,神情恍惚,“怎么會呢,他說過等我的,他不會拋下我先去的,我明明,我明明每天都看見他了……”
洛浮塵臉上有寬和,有慈悲,卻沒有憫然,“魔氣入體,一切都是它引誘你所幻化的虛相。”
“不……這不可能……”女子喃喃,“那人告訴過我的,只要我有了它,我就可以救回我夫君了……”
“你騙我,你們都在騙我,你不是救苦救難的菩薩嗎,你可以救他的對不對,你能救他的,求你救救他……”
女子眼內流下清淚,不停朝著洛浮塵磕頭,“拿我的命換他的,只要他能回來,我什么都不要……”
“我救不了他。”洛浮塵回答得殘忍。
斯人已逝,便縱有起死人肉白骨的功效,也不能讓一個要轉世投胎的人回來。
女子眼內彌漫上絕望,他在的時候,她想要錢,要名,要利,什么都要,就是沒想過要他。
當他替她去死的時候,她卻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要他,可他也回不來了……回不來了啊……
女子癡癡笑了兩聲,也好,他回不來了,她便去尋他,總歸是她欠他的,嘴角溢出鮮血,身上已沒了氣息,竟是咬舌自盡了。
有新墳聳起,并列著一座舊墳,洛浮塵沉默的望著新墳不語。
古來新冢由人祭,不見舊墳話凄涼。
這新冢舊墳,卻是都沒人祭拜了。
懷玉默然望向洛浮塵,此種不留情面的慈悲才叫人更為難受,因為一絲念想也無法留下。
那他們呢,只愿她不如今時今日這么清晰得殘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