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袍人身形漸隱,“去吧,可別讓我失望啊。”
蒙面人回身,微微行了一禮,“是。”
登上最后一節階梯,身后剩下的階梯節節盡碎,化為飛灰,半身白袍半黑袍的蒙面人站在洛浮塵對面,恭候許久。
依然是冷寂疏離的目光,可洛浮塵仍是毫不猶豫喚出了他從前的名字,“赤澤。”
蒙面人身形一滯,沉默半晌,才道:“浮塵上神認錯人了。”
洛浮塵逼上前來,問道:“緣何入魔?”
蒙面人未退,頎身立在原地,垂眸不再望向洛浮塵,“入了,便是入了。”
離恨感知主人不平的心境,有些躁動,槍尖躍躍欲試,指向蒙面人,卻被洛浮塵死死握在手中,動彈不得。
“魔族已有亂象,我以為你明白。”
洛浮塵話有未盡之意,蒙面人卻聽明白了。
種種跡象已在指向魔族恐想卷土重來,重挑幾界戰爭,那他呢?入了魔族是否代表從此原本的主從要變成敵對,在戰場上兵戎相見?
洛浮塵的長槍終于動了,挑釁指在蒙面人胸前,“既然遲早兵戎相見,拔劍吧。”
蒙面人紋絲未動,佩劍仍懸掛在腰側,仿若束手就擒,任君處置。
兩人僵持著,最終是洛浮塵收回了離恨,沉然道:“今日你還念著我是洛浮塵,我便與你一句忠告,莫要給你我再狹路相左的機會。”
“既入魔族,望你好自為之。”
說罷,離恨橫掃虛空,黑暗寸寸碎裂,天地宛若只余洛浮塵一抹銀灰亮色。
不一瞬便露出倒扣的大澤來,洛浮塵破水而出,一如當年戰神風姿。
懷玉迎面而來,安靜跟隨在洛浮塵身側,沒問她什么。
身后,蒙面人在虛空靜默許久,望向洛浮塵離開的方向,解下腰間佩劍斜側在胸前,單膝虛跪在半空。
“吾主……”
洛浮塵似有所感,回身望去,突然一陣暈眩,腳下踉蹌了幾分。
懷玉虛虛環住洛浮塵,渡了縷仙氣替她壓制體內的躁亂,“你身體還未好全,不宜動用仙法。”
“我無礙。”洛浮塵退開,臉色蒼白,“回白澤山去。”
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
懷玉放下手臂,柔聲勸道:“我知你心中急迫,可若你自己出了差錯,又有誰來助你呢?”
“到那時候,我……你的徒弟們又怎么辦?”
懷玉說得情真意切,洛浮塵不好再說些什么,與懷玉同乘一朵祥云回去了。
洛浮塵回到白澤山后,便開始閉關,花神昭泠此前接到牡丹仙的消息,回了花神境打算籌辦千年一次的花神宴。
葉傾卿每日眼巴巴的來幾回,守在洛浮塵閉關的洞府前。
懷玉此刻倒無暇顧及于她,白澤山上沒了主事的,便全由他接手處理了白澤山大小事宜,一邊還要關注著洛浮塵閉關情況。
邵樾這個不定時炸彈留在白澤仙山已經險些炸了一回,洛浮塵閉關無覺,最后還是懷玉出手替他壓制下來,另封印了部分術法,好延長下次發作時間。
洛浮塵出關那日,已是一年寒冬,雪花飄零,將整片白澤山攏在茫茫的銀白中。
懷玉撐著一方素白玉羅傘,站在洞府外等她,翩翩公子,遺世獨立。
洛浮塵出關,被眼前炫亮的銀白刺得微微瞇起了眼睛,入目所見,懷玉淺藍色衣袍便像盛開在雪地里的一朵皎潔微霜的冰藍花。
懷玉悠悠踏雪行來,身后雪波萬頃,蒼空浩淼,他將傘傾在洛浮塵頭頂上空,遮了滿屏風雪。
“我來接你。”
洛浮塵垂袖而立,望向遠方蒼茫,心內浮起幾分慨嘆。
閉關療傷是假,反思是真。細細想來,她對赤澤知之甚少,到最后竟連他為何入魔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也許是她委實失敗,龍榆城見他時,她居然未察覺到任何異常,或許她早該知道的,九轉逆神殘陣謀的不是她,是赤澤。
愧疚,自責,填滿了她的內心。
“赤澤他……是我錯了。”
懷玉寬慰道:“赤澤叛入魔界非你之過,你亦無需介懷郁結于心。”
“這是他的抉擇,與你無關,阿塵。”
洛浮塵搖了搖頭,赤澤一心忠她為主,事成如此,她難辭其咎。
兩人緩步走在雪上,朝觀陽殿方向行去,洛浮塵收斂了心神,問道:“我閉關時,他們怎么樣?”
懷玉道:“敖潤與葛有倒沒什么,一直按部就班修煉著,蒲月清修已有成效,葉傾卿待在山上尚算安靜。”
“邵樾發作了一回,也已經平復下來。”
到了觀陽殿門口,懷玉凝眸看向洛浮塵,“阿塵,他們一切都好。”
洛浮塵停下腳步,本想問問他,那他自己呢,可還好?唇瓣動了動,終究沒問出口。
弟子們得了師尊出關的消息,除卻被罰禁閉的蒲月,其他人早早便候在觀陽殿中等待洛浮塵。
一見到她,皆齊身行禮,道:“師尊。”
閉關不過一年光景,卻仿佛亙古般遙遠,洛浮塵身上除卻初見的寬和坦蕩,敖潤覺得,師尊身上還多了一縷滄桑。
可不到一瞬,那滄桑似乎是他的錯覺,很快消失不見,又回復到了他印象中的浮塵上神。
洛浮塵坐在上方,慢慢詢問了他們課業修行如何,語氣一如從前的溫和,最后再諄諄教導他們。
“爾等皆需好好修行,知天外有天,方能謙謹前行,保全己身。”
“是。”眾人躬身受教。
唯有葛有欲言又止。
洛浮塵點破道:“若有所惑,說來便是。”
葛有被揭穿心事,紅了紅臉,抱拳拜向洛浮塵,道:“弟子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似乎許久未見赤澤夫子了,所以想問問師尊,不知赤澤夫子什么時候回來白澤山,弟子還想請教夫子一些陣法之道。”
洛浮塵身姿僵住,沉默半晌,方道:“你們赤澤夫子,不會回來白澤山了。”
“為什么?”葛有焦急問道,幾位夫子中,他與赤澤關系最為親近。
他沒發現觀陽殿中詭異的安靜著,敖潤扯了扯葛有衣袖,低聲提醒他,“師弟,別問了。”
洛浮塵在袖中捏緊雙手,緩緩出聲,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懷玉聽出了她一字一句說得何其泣血。
“這件事情,我本應盡早與你們言說,奈何拖到現在。”
“他已入了魔族。”
懷玉亦沉聲道:“若于陣法上有惑,可來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