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玉批完折子出門的時候,正見到敖潤臉上淤青了一塊,疼得齜牙咧嘴的抄寫道德經。
懷玉俊逸出塵的臉上浮出幾分興致來,問他:“被誰打了?”
敖潤尷尬的把事情緣由重復了遍,轉而耿直埋怨道:“同是師尊的弟子,師尊對我下手也太狠了些,小師妹臉上可是半點傷痕也沒有。”
懷玉眉心突突的跳了跳,耳朵仿佛要失聰般甕鳴了半晌,只看見敖潤嘴唇最后半開半合了半晌,一句話也未聽清。
他咬著牙,逐字逐字問道:“你說,月老來替顏莊上門說親?”
敖潤這才看見懷玉臉色陰沉得可怕,他試探著說道:“懷玉夫子,您……”
懷玉打斷敖潤的話頭,再問了一遍:“顏莊上門提親了?”
一股如上古混沌兇獸的駭人氣勢撲面而來,敖潤驚疑的看了眼懷玉,卻見他臉上漠無表情的,黑鈺的眸中宛如裹挾著滔天的巨浪又隱在深沉的平靜下。
敖潤咽了咽唾沫,沒敢說別的,只點了點頭。
再抬頭時,懷玉已經從他眼前消失了。
穩固神魂頗費力氣,尤其是沒了功德之力加持后,洛浮塵近來時常倍感疲累,此刻她正躺在榻上小憩。
一只手輕輕撫上了她的眼睛。
洛浮塵驀然睜開眼,抬手拍向對方:“誰。”
拍出去的手被一只更大的手掌清握在在了掌中,她感覺身體一麻,突的動彈不得,眼上被蒙上了一層厚厚云幕,那只原本蓋在她眼上的手移到了她的頰上。
眼前覆下黑影,一個清涼的、柔軟的、又極克制的吻落在了洛浮塵的唇角。
酥酥麻麻的,如萬蟻咬噬,又似在云端漂浮,不知所蹤。
這一吻似乎過了許久,又仿佛在一瞬,洛浮塵鼻尖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沉香味。
男人將她面上的秀發挽在耳后,聲音輕柔:“阿塵,是我對你不夠好嗎?”
聲音亦被封住了,洛浮塵說不出任何話來。
男人繼續輕柔了聲音道:“阿塵,你想嫁給誰呢?”
“顏莊嗎?”
“他護不住你的,阿塵。”
男人溫柔的撫摸著洛浮塵的臉頰,神色半是癡狂,半是絕望,他俯下身,舌尖輕輕舔了舔洛浮塵的耳垂。
“留在我身邊,阿塵。”
一股陌生的感覺席卷全身,洛浮塵心尖不由自主的顫了顫,隨之而來的是無力和深深的憤怒。
“阿塵,”男人將洛浮塵摟在懷中,仿佛懷捧著一件易碎的稀世珍寶,他輕輕呢喃著道:“你是我的。”
洛浮塵身上氣血逆流,發尾飛揚,竭力沖開男人下在她身上的禁制,嘴邊和眼內滲出鮮血。
男人瞧見了,慌張的喊她停下,臉上癡狂的神情化作惶恐。
洛浮塵只當沒有聽見,愈加堅定兇狠的沖擊著身上的禁制。
男人慌了,手足無措的替她解開禁制,為她梳理逆行倒流的氣血,聲音打著顫兒,“阿塵。”
洛浮塵一個巴掌甩了過來,指尖微微顫抖,拂開了懷玉:“放肆!”
懷玉默然承了洛浮塵這一巴掌,如玉的臉上現出紅紅的印痕,羽睫低落的垂著,整個人沉默的僵在原地。
洛浮塵肚中五內俱焚,想要直起身,卻一陣天旋地轉。
懷玉伸出手來扶她,卻再度被她拍開,好,好得很,這便是她親手教出來的孩子!
懷玉慢慢將伸出的手收了回去,身上滿溢著絕望。
洛浮塵怒急攻心,噴出一口心尖血來,“你……”
懷玉最后一次把手伸出來,制住洛浮塵,沉默的為她修復傷勢,眼內如有星辰隕落。
洛浮塵體內抗拒著他的仙力匯聚,閉著的眼上有鮮血不斷滴落,似流了血淚般,又似再不愿看懷玉一眼,“滾出去。”
這是她第一次對他說出如此重的話,也是第一次,懷玉見她出現如此憤怒的情緒。
懷玉依言行了出來。
臨了,他望了眼洛浮塵,原來她寧肯渾身逆流而亡,也不愿忍受他分毫的親近。
懷玉眼中滿是疏離和死寂,胸口還殘留著洛浮塵噴出來的血跡,一點一滴,將他熾熱的心捂得冰冷。
他聲音飄得仿佛如遠山處傳來,冷淡的不帶一絲溫度,“既然你厭我,我不會再出現在你眼前。”
懷玉低低笑了聲,“是我太高估自己。”
他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洛浮塵,“待你好起來,恨我也罷,打我也罷,殺我也罷,都隨你。”
洛浮塵閉上的眼睫顫了顫,她緩緩睜開眼,只瞧見懷玉離去的背影。
莫名的,心頭涌起一股極壓抑的情緒,眼角有清淚劃過,洛浮塵伸出指尖擦了擦臉上的淚,她茫然的望著指尖上的水珠。
身上滿是狼狽,可這滴淚為何而流呢?
洛浮塵心緒波動下選擇了閉關一段時日。
閉關前,特意令三個弟子來她閉關的洞府外,在府中傳音叮囑了他們幾句,著敖潤帶著師弟師妹們勤加修煉,又暗自囑托了番邵樾,令他看護好大家。
幾人領命各自下去了,唯有邵樾聽見了洛浮塵洞府中隱隱有咳嗽聲傳來。
他靜靜停在原地站了會兒,傳音詢問道:“師尊身子是不大舒服嗎?”
洞府中沉默了半晌,方有聲音回道:“無事,你下去吧。”
邵樾靜立了盞茶功夫,默默在門口行了一禮,這才退了下去。
洛浮塵撫了撫胸口,按捺住動蕩的情緒,思緒飄飛了許久,最終緩緩閉上了雙眼。
她做了一場夢,也許是心魔幻象。
夢中重歷了一遍她還是凡人時候的光景,然后忽的又變成她把懷玉帶出瀛山,她要踏上戰場笑著對他承諾她會回來的場景,緊接著又將她放在了紅蓮業火中炙烤,疼痛彌漫了整個神魂,再到玉露宮中她躺在巨大的引魂法陣上蘇醒見到懷玉的一瞬。
最后夢境定格在一片幽深虛無的黑暗中,唇上有柔軟觸覺的那一剎,洛浮塵猛然驚醒,睜開了眼睛。
她想,也許是她著相了。
而他們不知曉的是,流溪居中,葉傾卿嘴角緩緩勾起了一抹笑,很快又隱匿下去。
快了……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