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一聲巨響，城墻微微顫動，兩門厚實的炮口同時飛出滾圓的鐵球，同時伴隨著彌漫煙霧以及濃重的硝煙味兒。

朱聿鍔筆直站立在城墻之上，看著兩顆鐵球炮彈飛出去，砸入密密麻麻如螞蟻般向城墻腳下移動而來的人群當中。

炮彈落地的地方引起小范圍的混亂，隱約間似乎有鮮血噴灑，但很快又被快速移動的人群所淹沒。

除開增城那次如兒戲般的剿匪之外，這是朱聿鍔第一次面對古代戰爭，真正數萬人參與的古代戰爭，會尸積如山、會血流千里的血肉戰爭。

朱聿鍔本以為自己會害怕，會惡心，會兩股顫顫幾欲先走。

可當一切來臨時，他并沒有，反而是隱隱有些興奮。

這可能就是男人骨子里的好斗因子在作祟。

“轟~~~”

“轟~~~”

紅衣大炮和佛朗機炮輪流發射，每次都有兩顆炮彈飛出去，殺傷雖然不多，但震懾效果很好。

提升我方士氣，打擊敵人威風。

清軍頂著炮火往前沖，幾門大炮只發射了兩輪就停下來，因為清軍已經沖過了炮火打擊區域。

“殿下，千金之軀不坐垂堂，您還是先規避一下。”

清軍逐漸迫近城墻，人群中開始有人舉起火槍射擊，也有人射以弓箭，于是胡長恩帶著侍衛們上前用盾牌護著朱聿鍔，同時開口奉勸。

“本王自有上天庇佑，又何須擔心？”朱聿鍔大手一揮，裝作很有信心的樣子。

其實朱聿鍔有信心，主要是因為清軍的遠程攻擊武器是火槍。

目前這個時間點，論起世界上的火槍技術，西方國家正由火繩槍進化至燧發槍，而東方則基本全是火繩槍，或者火繩槍的各種衍生武器。

清軍綠營當中主要武器就是鳥銃，火繩槍的主要衍生武器之一。

火繩槍雖然射程能達到百步開外，但真正的有效射程只有幾十步。

一般來說，五十步之內火繩槍的命中率還算不錯，五十步至百步，命中率就會大大下降。

至于百步開外，睜開眼睛發射還是閉上眼睛發射，其實沒啥區別，全靠撞大運。

正是因為這感人的命中率，朱聿鍔并不擔心，何況身前還有侍衛拿盾牌護衛著的。

只要清軍還沒有爬上城墻，朱聿鍔都不需要太擔心。

金聲桓帶領的綠營軍于端午節當天抵達贛縣，休整一天之后立即對贛縣發起進攻，猛攻贛縣北門。

他大概是想趁著攻破龍泉縣的士氣一舉掃平贛南，徹底拿下江西。

復明軍這邊準備充足，先以大炮轟擊壓制，接著弓箭和火槍輪流防守，朱聿鍔還不時上城墻督戰，清軍從早上攻至傍晚，始終未能登上贛縣城墻一步。

※※※

綠營軍連續猛攻了三天，復明軍以及收編萬元吉殘兵后的李永茂軍，兩軍輪流防守，基本沒有出現什么危險。

三天時間下來，贛縣守軍傷亡了一千多人，其中復明軍傷亡二百五十余人。

金聲桓的綠營軍具體傷亡不太清楚，但估計應該在三千以上。

攻防雙方戰損比為二比一，基本算是合理。

說起來，雙方的損失都不算大，還遠遠達不到傷筋動骨的程度。

可猛攻三天之后，綠營軍卻沒有再發起進攻了，而是收縮兵力后駐扎城外。

“殿下，金聲桓似乎是想故技重施，以攻破龍泉縣的辦法來對付我們。”朱聿鍔上城巡視，張家玉跟在一旁說道。

“金聲桓作為百戰宿將，腦袋瓜也許不夠聰明，但攻城陷陣之事他是很清楚的。”朱聿鍔邊走邊說，有點兒指點江山的意思。

“贛縣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爭之地，城池高大絕非龍泉縣可比，金聲桓就靠著這點兒人馬，還沒有火炮相助，他就是攻上個一年半載也很難奏效，只是徒費兵力而已。”

“此前他剛下龍泉心氣高漲，可能確實有些想一股而下贛縣的意思，但現在肯定已經清醒過來。”

“他如今駐扎城外，要么是等王得仁那邊拿下雩都后再兩軍合攻贛縣，要么是等漢八旗給他運火炮前來相助。”

一聽說清軍可能會送火炮過來，張家玉不由得流露出擔憂之色。

滿清入關之前，由于有長城阻擋，滿清的火炮只能在關外囂張，大部分明朝官員對此都不太關心。

但滿清入關之后，他們的火炮威力就顯現了出來，很多不愿意降清的城池，都是被火炮活生生轟下來的。

史可法死守揚州，滿清就是以密集火炮把高大厚實的揚州城轟出缺口后才攻破的揚州城。

見張家玉的臉色不太好，朱聿鍔開口勸解道：“他們雖有大炮，但我們早就以魯班神泥加固了城墻，絕不是輕易轟得塌的。”

※※※

金聲桓眼看贛縣這塊骨頭不好啃，于是就駐扎城外沒了動靜。

其實也不是毫無動靜，隔上個三五幾天，金聲桓還是會安排發起一波進攻的，但都是派小股兵力做做樣子騷擾一下而已。

畢竟是投降不久的綠營軍，金聲桓肯定擔心長期沒動靜，會惹得滿清主子不高興。

朱聿鍔來到贛州之后，又從本地流民中招募了一個衛所的兵力，復明軍的兵力已經增加到了七千多人。

新招募的衛所雖然訓練上沒落下，但畢竟是新軍，所以每當金聲桓前來騷擾時，朱聿鍔就安排他們上去漲漲經驗。

就這樣，復明軍和金聲桓的綠營軍互相對峙起來，雙方基本相安無事。

對峙期間，贛北那邊傳來了黃道周英勇就義的消息。

當初黃道周帶著扁擔軍北伐失敗被俘后，就被押送去了南京。

自從多鐸返回北方后，滿清負責南方主政的是洪承疇，深受多爾袞器重的招撫南方總督軍務大學士。

洪承疇親自去勸降黃道周，卻被黃道周寫的一副對聯弄得羞愧難當。

“史筆流芳，雖未成功終可法；洪恩浩蕩，不思報國反成仇”

黃道周借史可法之名羞辱洪承疇，確實是罵人都不帶臟字兒。

眼看黃道周不肯投降，還要絕食以明心跡，于是多爾袞下令，把黃道周斬首。

黃道周對此欣然接受，毫無畏懼。

鑒于黃道周的名聲，押送刑場時黃道周也沒有佩戴枷鎖。

路過孝陵附近的西華門時，黃道周突然跳下車子，踉蹌差點兒摔倒。

行刑官立即過來扶住黃道周，說道：“先生莫慌，刑場還未到。”

黃道周卻一把推開對方，大聲呵斥道：“你說的什么話，天下豈有怕死的黃道周？”

“這里原是官道，當年太祖皇帝經常從此路過，我豈能坐在車上？”

“只因絕食太久腳下虛軟，才會差點摔倒。”

“此地離太祖皇帝的孝陵不遠，又是萬人敬仰之地，正可成就大事！”

行刑官被黃道周的大義所感染，連聲告罪后不但同意就在此地行刑，還允許黃道周坐著受刑。

于是黃道周對著孝陵方向拜了兩拜，又轉身對著南方拜了兩拜，然后端坐在草席之上，坦然受刑。

劊子手手起刀落，黃道周頭雖落卻身軀猶然屹立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