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忙活就干到晚上12點多。

林蕓拿盤子盛好餃子擺放在桌上，然后扭頭向著廚房招呼了一聲。

“老三，吃飯了?！?/p>

唐菲也放下了手里的活兒，一時間感覺渾身酸疼，眼睛干澀的厲害，使勁兒的眨了眨眼，然后才出屋在水缸旁打了盆水，洗了把臉，這才感覺輕松許多。

唐紹汗濕夾背，一開始還不好意思光膀子，到最后也顧不得許多了，汗珠兒順著瘦弱的脊背沾濕了褲衩，渾身濕膩膩的極為難受。

“多吃點兒，你看看你瘦的?！?/p>

林蕓瞥了兒子一眼，皺著眉頭說道。

唐紹今年竄了足足六七公分，現在177公分，前一陣生長痛一直齜牙咧嘴的，這節骨眼兒上得保證營養，不然這個快速生長期過去了，幾乎就不長個兒了。

瘦弱的身材明顯是營養不良。

想到這里林蕓就氣兒不打一處來。

這混蛋玩意兒把早餐錢攢起來去買彩票，這腦子準是進水了。

“多吃點兒，你看看你瘦的，誰餓著你了？”

唐菲不說話，不過卻是摸出還剩下的兩片西瓜推到唐紹的面前。

“下下汗?！?/p>

唐紹擦了一把汗，然后才看向唐菲，片刻嘟囔了一句。

“謝謝二姐?！?/p>

唐菲不說話，倒是林蕓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兒子，這小子什么時候這么乖巧了？

“你從你姐那拿二十塊錢干嘛去了？”

林蕓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著慢條斯理吃西瓜的兒子，然后問道。

唐紹微微一愣。

片刻才展演笑了起來。

“這是賺錢的本錢。”

就這一句話，問多了也就是這一句話。

林蕓無可奈何。

“媽?！?/p>

唐紹蠻別扭的叫出這個字兒，大半輩子沒叫過媽，驀然間這個字兒再叫出口，心里終歸有些許微瀾。

“怎么了？”

林蕓側頭看向兒子。

不知道為什么，她總覺得兒子這幾天變化太大了，完全不像是原來那個乖巧膽小的樣子。

或許是這小子這次考得不好，連帶著老二也打算輟學打工，外加他爹燙傷住院，一系列的事情加起來所以才變化這么大吧。

終歸是大了，懂點事兒了。

“咱們家欠了多少債？”

吃完一片西瓜，隨手一揚，瓜皮就精準的命中墻角的簸箕。

然后剩下的一片推到了二姐的面前。

這個問題一出口，就連唐菲都停止了手中的動作，扭頭看向母親。

姐弟幾個都知道家里有饑荒，但是唐國鈞和林蕓擔心孩子有心理壓力，從不和他們討論這方面的問題。

“你問這個干嘛?！?/p>

林蕓微微皺了皺眉頭，然后看著兒子。

“我就是問問?！?/p>

唐紹微微揚了揚眉毛，一副不在意的模樣。

“好好讀你的書，家里的事兒你甭管。”

林蕓沒有回答，只是面色平靜的說道。

“你不和我說，我根本沒心思讀書。”

唐紹咬了口餃子，笑吟吟的說道。

“我總覺得咱家欠了一屁股外債，二姐好不容易考上大學，現在大學還沒念完就打算輟學了，我還讀著有什么勁？”

這年頭兒大學生還是很珍貴的，家里孩子能考上大學，當爹娘的哪怕是賣血也得把孩子供出來，唐菲好不容易考上大學，這還沒畢業就輟學，不是家里困難到極點，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林蕓聞言就不再說話了。

唐紹也不吭聲，只是拿目光望著母親。

他必須追問。

看母親和姐姐對自己的態度，明顯自始至終還把自己當成孩子對待。

他要逐漸改變家里人對自己的看法。

一方面是他畢竟不是真正的唐紹了。

另一方面，他得撐起頂梁柱的責任。

家里的事兒必須了解。

“哪來那么多話，吃你的飯。”

或許是唐紹此時顯得有些強勢，唐菲蹙起了眉頭，拿筷子在唐紹的手背上敲了一記，不愿母親被追問的太狠。

“現在家里什么情況，我又不是瞎子，能看出來，你們也別再拿我當孩子哄，有什么事兒得和我說說，不然我讀書根本讀不進去?！?/p>

唐紹很認真的看著二姐，半晌才繼續說道。

“放心，我心理承受能力很強的，你們不和我說，我只能瞎猜，自個兒嚇自個兒反而更可怕。”

林蕓聞言有些詫異的抬頭看了兒子一眼。

什么時候這小子這么操心家里的事兒了？

原來的兒子聽話乖巧，心思全放在學習和玩兒上，家里的事兒從不過問，不過這倒也讓他們當爹媽的省心。

不過想想唐紹的話，確實也有道理，很多事情瞞著，反倒是更讓人揪心。

好半晌，林蕓才開口。

“咱們欠你二舅家六千塊錢，那是原來起房子的時候，從你二舅那兒拿了一萬二，還了一半兒，現在還差一半?！?/p>

“后來托人給你姐找工作，花了五千塊錢，借的你二姑的，原本也不著急，這不你表哥眼前兒要結婚，你二姑說起這事兒也挺不好意思的，咱也不能讓你二姑為難不是？”

“外加一些亂七八糟的，現在咱們的饑荒是14700塊。”

這個數字很清晰。

顯然林蕓一直惦記著。

一萬五千塊錢不算多。

唐紹原來開瓶香檳都不止這些。

但是眼下，在這個年代，真的能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父親燙傷，雖然不用掏治療費，但是那點兒基本工資也基本上也聊勝于無了。

饑荒剛剛還了一些，還剩下幾千塊錢本來是給老二預備的學費，但是唐紹表哥突然結婚，這么多年了，二姑人家不好意思提，現在人家兒子結婚，正是用錢的節骨眼兒，唐家再沒臉也不能拖著人家不還。

借錢是情分，還錢是本分。

于是這樣，家里榨的干干凈凈，一百塊錢也擠不出來了。

唐菲不愿家里作難，直接不讀了。

唐菲一臉平靜，不過唐紹卻還是很輕易的感受到她那低落的氣場。

“完了？”

唐紹沉默著。

好半晌見到母親沒有說話，這才瞪大了眼睛詫異的問道。

“完了?！?/p>

林蕓點了點頭，看著兒子古怪的表情，有些摸不著頭腦。

“就這點兒？”

唐紹還是有些難以置信。

一萬多塊錢而已，怎么他這幾天感受到的家庭氛圍像是家里破產不算，還欠銀行幾個億一樣的節奏？

“就這點兒？這還少??？一萬五，咱們不吃不喝都得攢兩年……”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林蕓看兒子輕描淡寫的模樣，反倒是有些氣憤。

“那也不用二姐輟學啊?！?/p>

唐紹嘆了口氣。

“爸燙傷暫時沒法工作，去村里開個家庭困難證明，學校里可以申請困難補助，也可以申請無息助學貸款，學校也為困難家庭提供了勤工儉學的崗位，實在不行，咱們拿房產證也可以做低息抵押貸款，另外，老爸事故工傷，咱們沒走工傷申報流程，保住了車間單位績效考核，寫個申請，預支一年工資也不是不可能?！?/p>

唐紹想了想，然后繼續道：“不行就拿點兒東西去找老爸的領導，寫個材料申請單位募捐，咱家出了個大學生，給我姐募捐學費，想必不少人都愿意出個錢沾沾喜氣。”

更何況。

唐紹還有后手。

過幾天那個外掛小程序就能實現盈利。

幾千塊錢，還能把人憋死？

在這個年代，只要不是逼至絕境，一個大學生想要讀書，辦法多的是……

唐紹侃侃而談，一臉的輕描淡寫。

林蕓和唐菲卻是訝然的看著唐紹。

有些事情被局限在其中，很少會跳出局外找出路。

在林蕓看來，家里實在是拿不出錢來了，閨女主意正，她要輟學打工幫襯家里，勸也沒法勸。

而唐菲覺得家里山窮水盡，也確實拿不出錢來了，該借的的都借了，就算勉強湊齊學費，以后呢？

上學的生活費怎么辦？

反正好多朋友都去打工了，自己也沒比別人高一等，人家能不讀，自己憑什么讓家里砸鍋賣鐵?

可是現在唐紹輕描淡寫的一分析，她們才覺得，原來想要上學，還是有這么多辦法的……

一時間，唐菲心里突然好像涌起一股小火苗兒。

清眸亮閃閃的。

“所以，姐你還是得繼續讀書?！?/p>

唐紹聳了聳肩膀，笑容自信又張揚。

“你學費我包了。”

嘿，這話說著真起勁，渾身汗毛孔都打擺子的爽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