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姜空突然覺得面前黑了下來,有人擋住了門外的日光。
她抬頭看過去,看見兩個穿格子衫的男人站在門外,其中一人抬手敲門,眼神銳利。
姜空有種不好的預感,果然,他們走進來自我介紹說:“我們是辦案的民警,因為你們學校的教師騷擾學生事件成為百姓關注的熱點事件,市里已經引起重視了,我們來調查一下,希望各位配合工作。”
敲門的警察亮出證書來,然后掃了一圈里面的人:“誰是向海?跟我們走一趟。”
向海還沒來得及有什么反應,姜空就先站了起來,擋在向海面前,看著兩位警察,一副護崽的剛毅表情。
“走吧。”兩個警察看了一眼姜空,直接對后面的向海說。
向海站了起來,姜空不讓他出去,氣氛頓時有些緊張和微妙。
“我們只是讓他去做個調查,又不是進監獄。”警察撓了撓眉毛,對姜空說。
姜空不聽,就是不讓。
向海嘆了口氣,從她身后走了出去,對她說:“別擔心姜空,老師很快就回來了。”
姜空一把抓住向海的衣角,身體繃直,被汗水浸濕了的臉上臟臟的,眼睛卻格外明亮,閃爍著堅定又固執的光。
向海說:“姜空,松手。”姜空只是盯著他的臉,不動,他只得說,“我只是去配合調查,會回來的。”
姜空搖頭,她不信。
“你不能去,去了他們對你嚴刑拷打逼你承認怎么辦?”
身后的兩個警察頓時無語:“同學,你是不是電視劇看多了,這是法治社會,嚴刑拷打那是封建社會才有的東西。”
向海只得轉頭對兩個警察說:“我先跟她說說,小朋友比較固執。”
警察點點頭。
“姜空,老師不會有事的,相信我,你松開。”
姜空的手心沁出汗,拇指往前挪了挪,把他的衣角抓得更緊了。
“松手。”
姜空搖頭。
“松開,姜空。”
姜空搖頭,又搖一下頭,嘴巴抿緊。
“姜空。”向海無奈的輕喊一聲。
姜空接著搖頭,眼睛濕潤的看著他。
“姜空,松手好不好?”他溫和的問她。
眼淚從姜空眼眶里滾出來砸到他的衣角上,她用力搖頭,一下,兩下。
“手指抓太緊會疼,松手啊,姜空。”向海聲音顫抖了一下。
姜空依舊搖頭,眼神堅定不移。
“姜空,松手。”
她搖頭,眼淚像線一樣在空氣里濺開。
“聽話,姜空。松手。”
姜空的手指抖了一下,向海的手蓋上她的手,一點一點把她的手指掰開。
她攥得很緊很緊,像是這是此生最后一次見面那樣緊。
只剩下拇指了,姜空的拇指頭被向海拿開,往下推,她感覺到手指的皮膚用力摩擦過他的棉麻布料的衣角,有灼痛感,衣角上的線像針緩慢殘忍的切割著她的皮膚。
最后姜空還是松開了手,就在松開落空的那一秒,她心里涌上來強烈的悲痛和后悔,她立即伸手再去抓他的衣服,沒有抓到。
向海跟著警察走向門外,回過頭來看她。
姜空看見他的眼圈已經泛紅了。
她突然不顧一切的沖上前去,被后面的老師們七手八腳的拉住。
姜空看著向海走到門邊,擋住外面的白晃晃的陽光,看著他一點點的走出那道門,光一點點的冒出來,看著他從她的眼前消失,白晃晃的陽光又全都涌向她的身體,刺得她五臟六腑都痛起來
這是2011年的暮春,一年之前姜空站在這里,回過頭去看見從外面走來的向海,這個男人有一雙大海般的眼睛。
一年之后姜空還站在這里,看著向海從里面走出去,他回過頭來看她,用一雙泛紅的眼睛。
向海總是很難讓人想起他只有20歲,只是一個涉世未深,只想保護心愛的小狐貍的少年。
他跟著警察走出這道門的時候會不會也害怕?
02
姜空記得她看過的一部日本電影,開頭有一段她記得很清楚。
幾年之后男女主在一個海濱小城相逢,女主在公交車上看見蹲在路邊尋找螢火蟲的男主,明明知道他們不能再見面,她在看見他的那一刻還是忍不住打開車窗,探出頭去喊那個人的名字。
那個人轉頭看見她,跟在公交車后面追趕,用力奔跑。
姜空在看見男主角追趕公交車那一幕的時候想到了向海。雖然他們的故事和自己所經歷的事情毫無關系。
但是她還是哭了。
大概是和電影里的男女主一樣,愛上不能愛的人。又或許是因為即便這樣奮力的追趕所愛之人,最后卻又在彼此的追趕里錯過了。
后來姜空就喜歡上了去海邊,她因為三分之差與南青大學無緣,選了一個有海的城市去念研究生,之后的一年又從風陵市搬到了南青市。
再后來她研究生畢業,在南青市工作,加入了當地的美術協會,業余時間跟了一個幫扶的公益教育項目,也就是去到偏僻的山區教孩子們畫畫。
她在兩年里去過很多偏僻山區,一開始是一年一次,后來是半年一次,后面又是一個月一次。
姜空去海邊的時候發現,水天相接看上去好像很近,但其實天空和大海是永遠無法彼此擁抱的,它們只能遙遙相望。
八年太長了,長到姜空開始重新生活,開始從一個任性無知的懵懂女孩子變成了一個深諳世故的女人。
南青市是個很溫和的城市,這里沒有很高的樓宇,也沒有繁華的夜景,更沒有那些可以殺人的流言,也不會有陰暗和惡意。
她跟向海再也沒有聯系了,魏玲麗總是想給她找個伴侶好好過日子,姜空也很努力去與他們相處,他們大多樸素溫和,笑起來的時候陽光又有活力,她和他們相談甚歡,最后兩個前男友都成了她在這個陌生城市的死黨。
再然后,兩個前男友都結婚了。姜空又和他們的妻子成了閨蜜,偶爾還幫忙帶帶孩子,魏玲麗說她不爭氣,總想著一個見不到又不喜歡她的人。
前男友的妻子說她心里哪里都敞亮,唯獨愛里筑起高墻,門和窗都關得緊緊的。
時間久了,也沒有人和她提起向海,漸漸的連魏玲麗都對她結婚這事不抱希望,已經開始為她和自己物色養老院了。
姜空只能去海邊,對一望無際的大海說自己的心事。
還有,她對向海深深的思念。八年,每一天,都在想他。
她已經把和他有關的回憶都細細咀嚼成渣,成粉末。
她每年都回一次風陵市,去清寒山上的金頂寺前面求一個愿。
佛啊,讓我此生再見他一面吧。
求了八年的愿,佛祖憐憫她,終于實現了她的心愿。
八年之后,姜空和向海重逢了。
02
姜空睜眼的時候感覺自己睡了好長好長的覺。長到在夢里把以前的事情都再次經歷了一遍。
她的腦袋暈暈的,眼睛也酸澀,用力閉了兩下,感覺有人坐在她的床邊,往旁邊看去。
模糊的視線落在他的身上,然后漸漸清晰。
姜空起身撲上去抱住他,緊緊摟著他的脖子。
“明明只是發燒昏迷而已卻睡了這么久。”向海無奈的說。
“你沒死真是太好了。”姜空安心的靠著他的肩膀說。
姜空松開他,朝他眨了眨眼睛,唇邊掩不住的笑意,說:“你沒死的話就可以兌現你的承諾了。”
向海疑惑:“什么承諾?”
“奪走別人的初吻卻不負責的人就是耍流氓。”
向海僵住,姜空就這么盯著他的臉看,然后看著他的耳根一點點變紅了。
“不是吧,被親的我都還沒害羞,你害羞個什么勁兒?”姜空憋著笑,“向老師,你都30歲了,不是20歲。”
向海結結巴巴的說:“我……那是……那是……那是……”他編不出謊話來,眼睛四處亂瞟著,看見桌上的水壺,趕緊站起來拿了抱在懷里往門外走,“我去給你接點開水。”
“哎……”
姜空喊都喊不住,從床上下來守在門口,踮著腳從門上邊的窗子看他回來沒有。
過了一會兒,向海提著熱水壺回來了,她趕緊把門拉開,躲在門后面。
向海提著熱水壺進了病房,見姜空不在病床上,回頭一看,姜空舉起手對他說:“我在這里。”
向海瞅了門一眼,把熱水壺往姜空手里一塞就想出去,姜空早看穿他那點小心思了,手腳比他更快的挪一步,把門一關,身體往門上一靠,伸開雙臂擋住。
“你躲什么啊?”姜空覺得這人真是太奇怪了。
“我沒躲,是你關的門。”
姜空沒有要讓開的意思,說:“我依稀記得昨天有人跟我說他喜歡我,而且他還強吻我來著。”
“那,那,那,那怎么會是強吻?”向海舌頭跟打結了一樣。
“你記得就好。所以,要對我負責哦。”姜空指了指自己。
向海捂著腦袋,說:“我昨晚上被石頭砸到腦袋很多事情記不清楚了。”
姜空聳聳肩,說道:“沒關系啊,我可以每隔一小時就跟你重復一次,也可以很詳細的描述一下你當時的狀態還有你的吻是什么感覺。”
向海愣愣的看著她。
姜空撲哧一聲笑出來,轉身把門打開了,對他說:“能活著看見你,和你說話,真好。這樣我就已經特別滿足了,沒有更多奢求了。貪心的人會不幸福的。”
黃昏降臨在山的那頭,夕陽的光溫柔包裹山腳下的村莊,有炊煙裊裊升起。
姜空站在門口看著太陽慢慢墜入青山之下,向海提著一包東西從走廊的另外一頭走過來。
“收拾一下可以回去了。”
“我們現在是在哪里?”
“九龍縣醫院。等會兒校長來接我們。”
姜空哦了一聲,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衣服,有股好奇怪的味道。
她問向海:“校長他們多久能到?”
“天黑。”
“我想洗個澡。”姜空可憐巴巴的看著他,扯著袖子湊到他鼻子下面,“你聞,都臭了。”
九龍中學沒有安裝太陽能和淋浴間,洗澡很不方便。
向海說:“在這里洗你拿什么換?”
姜空說:“我光著成嗎?”
向海嘴角一抽:“那你不要跟我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