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姜空把紙裝進兜里，又說：“幾周之后我要走的。”
“我會一直留在這里。”向海看著腳下的泥水說，好像在試探她會不會和他一起留在這里。
姜空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頭頂有一朵厚厚的云飄過去，她感覺好重。
她在九龍中學之外有家人和朋友，還有自己的工作和事業，她不能立馬就說出“我要和你一起留在這里”這種話，她自己是不確定的。
向海說：“我不希望你留在這里。這里……什么都沒有。”
沒有高樓，沒有街道，沒有繁華和喧囂，也沒有休閑娛樂，只有貧瘠和遼闊，只有落后和存活，是一塊等待開墾種植的土地。
“來這里支教的人沒有誰是想要長久留在這里的，他們不適合這里，心不在這里，你也不屬于這里。”
姜空背過身去，被這手邊的稻子扎得又癢又疼，打從心里覺得難受。
他們中間已經隔了八年了，物是人非。
正當姜空覺得自己又開始傷心欲絕的時候突然感覺有個什么東西從自己的腳背上滑了過去，這冰涼涼的嚇人觸感驚得她立即大叫一聲跳起來。
向海被她嚇個半死，好半天都沒回神過來，看著姜空在泥地里邊跳來跳去的鬼叫著。
“什么東西？什么東西？是不是蛇？”姜空快要哭出來的表情，“媽呀，我最怕蛇了。”
姜空又看見腳邊的水面晃蕩了一下，尖叫一聲就朝向海撲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把腳踩在他的鞋子上。
“哪有蛇？小蟲子或者蚯蚓而已。”
“好惡心。”姜空抖了抖身體，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向海都沒注意自己什么時候摟住了姜空的腰的，這下趕緊松手，姜空對他說：“我要上田埂去了，我不要在這里了，太可怕了。”
姜空對這下邊看不到的泥地已經有了陰影，踮著腳戰戰兢兢的走著，彎著腰駝著背，跟只偷了米的小老鼠一樣。
沒走幾步她又因為水面晃了一下開始一個勁兒的鬼叫，回頭癟著嘴，對向海說：“老師，你幫幫我呀。”
向海無奈道：“那是風吹的。”
他走到她面前去，離田埂倒也不遠，他伸手抓住姜空的兩只胳膊，像抱小孩子一樣把她從泥地里拔出來，抱著她往田埂上邊走。
姜空笑靨如花地抬手拿掉他的草帽，拿在手里揚起來，向海感覺到風把滿世界的清涼都落在他臉上。
姜空幫他理了理亂亂的頭發，讓他露出臉來對著她，從他的漆黑的眼睛里看見自己的影子。
“我發現你就是來幫倒忙的。存心折磨我。”以前她在學校就一天給他惹麻煩，多少年過去了還是不能讓他省心。
向海把她送上田埂之后又繼續回到稻田里了，姜空手里還拿著他的草帽。
姜空坐在田埂上，把腳伸到旁邊的溪水里洗泥漬，孟辭和她說：“我發現駱老師看上去那么冷的人竟然對你那么溫柔。”
姜空低著頭笑。
“不過你們倆有時候好奇怪的感覺，還沒有在一起嗎？”
姜空用嘲弄的語氣說道：“在一些人眼里我們在一起就是罔顧人倫。”
陳漫就和她說過，你們倆活該永遠不能在一起。她也覺得挺好笑的，她跟他是犯了什么法，違背了哪條天理，沒有殺人沒有縱火沒有危害社會的，怎么就要被他們這樣詛咒這樣看不起。
這個萬惡的世俗。
02
太陽落山之后村民給他們送來一些自己釀的酸梅汁和糯米冰棍，他們坐在田埂上吹著風，看著面前一望無際直到被高聳的大山阻擋住的青色水稻。
向海不在，他和關山回去放東西了。
姜空一直看著來時的路，看見向海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過來，穿著有點舊的白色襯衫，手里拿著一支從路邊扯下的格桑花。
他走在滿是青綠色的水稻中間，白色的衣裳白得簡單純粹。
風把他的頭發吹著，露出一張俊朗的臉龐，比任何都要讓人心動。
姜空在這一刻覺得，如果是每天都能這樣看著他朝自己走來，那么她留在這個貧瘠落后的小山村也會覺得幸福和快樂。
“你手里的花是不是給我的？”姜空坐在田埂上，仰著頭問他。
“你想要就給你。”向海把花遞給她，一輪彎彎的月亮懸在他的頭頂。
姜空回過身去從旁邊的小筐子里拿了一個冰棍遞給他。
姜空看見那邊的一棵樹底下生長著很多野花，一路開到田埂邊。花花綠綠的，很好看。
“我現在住在南青市，你的老家，那邊很少見到花，要看花只能去花店里買。”姜空一邊說著一邊回頭看向海，“但是我住的樓只要往外走一百米就能看到一片藍色的海還有金色的沙灘。”
“你過得很好。”向海咬著冰棍，說，“交男朋友了嗎？”
“兩個。后來他們結婚了。”
“他們？結婚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他們后來都有了自己的家庭。我空閑的時候還幫他們帶孩子來著。”
向海點點頭，也不知道他為什么點頭。
姜空又補充了一句：“你在這里，我就看不見任何人了。”
向海又不說話了。
姜空每次和他說到這件事，想要挑明的時候他就會沉默。
姜空看他又回避，有些生氣，看他還在那悠閑的吃冰棍，立刻把嘴巴湊過去，咬了一口他吃到一半的冰棍，然后在他看過來的目光里回他一個挑釁的眼神。
兩人旁邊坐著的關山孟辭武陵幾個人都看呆了，關山說：“姐，這還有。駱老師你丟了吧，我再給你拿一個。”
孟辭按住他去拿冰棍的手，拉著武陵站起來，兩人推著關山走：“就你機靈！”
向海把冰棍遞給她：“給你。”
姜空搖頭：“我不要了。”
向海只好又把手伸回來，把冰棍放到嘴里，沿著剛才姜空咬過的地方咬了一口。
向海坐了一會兒之后就離開了，姜空也沒管他去哪里了，自己站起來光著腳回去，把自己全是泥的鞋提在手上。
她走到路中間的時候看見向海坐在路邊，一叢野花底下，正曲著腿，手指靈活的編一個花環。
“你還會這個？”
向海已經編好了，他站起來，把花環戴在姜空頭上，剛剛好。
姜空開心起來了，她轉了一圈，問他：“好看嗎？”
“要是臉上沒有泥就好看了。”向海笑了。
姜空說：“等明天我換一條裙子，肯定更好看。”
向海說：“下周六一兒童節，你可以給他們表演個節目。”
姜空眼睛一亮：“學校會舉辦什么活動嗎？”
“沒有。沒人組織。”
“那我來吧，我在我們單位也組織過公司年會來著。”
“那你去跟校長說說，他應該不會拒絕。”
姜空拉了拉他的袖子，說：“你要不要和我排一個節目。”
“不要。”向海拒絕得干脆，又不忍心打擊她，“我沒有表演天賦。”
姜空拍著胸脯說：“有我在你怕什么，包在我身上。”
姜空回去之后就開始策劃兒童節晚會的事情，去問了校長，他很樂意，還說需要什么盡管找他。
她想了半天，把魔爪伸向了孟辭和武陵。
“孟辭，你大學時候不是學民族舞的嗎？出個節目。”
孟辭啊了一聲：“別吧，大學，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兒了，這會兒早忘得一干二凈了。”
姜空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孟辭同志，你是來教小朋友們的，是來讓他們開心的，這點困難我相信你能克服，畢竟走之前你可是對主席立下壯志豪言，要讓他們走出大山，尋找更好的……”
“停停停，你別什么帽子都往我身上扣，我跳。不過我一個人多沒意思，你倆也一起吧。”
武陵趕緊搖頭：“我不會跳舞。”
姜空說：“我忙著呢啊，別想拉攏我。”她挑眉一笑，“我可是要和我老師一起表演的。那個，孟辭，你去學校里征集一下哪些同學愿意跳舞，跟你學不就行了。”
孟辭點點頭：“你這主意倒是不錯。”她湊過去看姜空的本子，“還有什么節目？”
“目前就你這一個。”姜空無奈的聳聳肩。
“不是吧你，有沒有點行動力。”孟辭回頭看在備課的武陵說，“武陵嗓子好，特嘹亮，上次聽她唱了一嗓子，效果就跟把你天靈蓋掀起來一樣通透極了。”
姜空把武陵的名字寫在紙上：“嗯……好，武陵唱歌。”
節目還是不夠，姜空拿著本子出門去敲男教師宿舍的門。
“我來征集一下節目。”姜空靠在門邊，和他們聊著閑話。
向海端著一盆水走到外面來，看見姜空站在一群男人中間聊得熱火朝天，把水往地上一潑，回身關門走人。
姜空喊了他一聲，他也沒理。
姜空又去敲他們的門。
開門的是關山：“姐，啥事？”
“征集六一晚會節目。”
關山贊同地點頭：“這想法好。都有些什么節目了？”
“孟辭的民族舞，武陵的歌曲，還有那邊有兩個小品，一個相聲。看看你們能出個什么節目。”
“我什么都不會啊。”關山回頭看向海，“駱老師，你有什么想法嗎？”
“沒有。”向海坐在窗前伏案寫字，背對著她。
姜空說：“你要不和武陵一塊兒唱歌得了。”
關山想了想覺得也行，最后姜空看了向海一眼，笑瞇瞇的說：“那就剩下我和老師一起出一個節目了哦。”
走的時候關山對姜空說：“姐，你這太明顯了。”
姜空拿起本子拍了兩下他的頭：“小屁孩話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