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封府衙。

趙光義聽了李懷忠一頓告發，頭疼的不行。

這侄兒剛出去就惹事了，關鍵是打著他的旗號惹事。

他是說小片土地遇上尷尬處，可以酌情征用。

他故意忽略了大片土地，就是想要這侄兒去碰碰壁，最后他來出面說和，高價買下。

這可一舉兩得，又能讓這些權貴惡了皇子，自己又能賣一個好。

還能讓皇子手中的錢多消耗點在土地上，這樣往后有求于他的地方就更多。

沒想到這侄兒直接蠻不講理要征用李懷忠的土地，還打著他的名號，開封府衙的名號。

他當然知道這侄兒是想要殺雞給猴看，震懾其他人，然后低價買地。

但這李懷忠是好欺負的？

這不，人家告狀來了，還說要去敲登聞鼓。

若他先前沒參與，自然是樂得李懷忠去告御狀，恨不得還要推一把。

但是現在他只能拉著，好言相勸。

總不能讓官家跟政事堂覺得是他慫恿皇子，皇子去沖鋒陷陣，他在后面坐收好處。

這開封廣場堂堂晉王簽署文書了。

皇子挨板子，他晉王就渾然無事嗎？

但愿這侄兒不會蠻干到真拆了人家宅子，否則的話，他就只能考慮強逼李懷忠低頭了。

但程德玄接連給他使眼色。

借著如廁的機會，兩人湊一起商量對策。

“這皇子想必會一口咬定，是跟我們商量好的，將李懷忠田莊強征為開封廣場配套工程。我們要么不做這個開封廣場，拼著一身剮，徹底將皇子拉下馬。但萬一官家借機處置我們呢？不是白白便宜了魏王？官家還有個兒子馬上也要封節度使了?！?/p>

“晉王殿下，開封廣場一定要搞成，到時候官家想要遷都，反對的人會更多。”

趙光義皺著眉頭，李懷忠先前向他靠攏，讓他得意了好久。

可是，按照程德玄所說，如果皇子真的拆了李懷忠宅子，雙方勢不兩立，自己還要幫著收拾李懷忠？

這也太憋屈了。

被綁架的感覺真不好。

腦袋嗡嗡的，這侄兒不但騙了幾萬貫錢，出門馬上就給他出難題。

當然，也有可能這侄兒就是裝裝樣的，目的就是為了壓價。

自己還是得做和事佬，給他擦屁股。

這么一來，倒是便宜了這侄兒啊，通過敲打李懷忠來低價獲取大片土地。

回到書房，趙光義只能勸解李懷忠。

“皇子看上了你的地，你就識相點，賣了便是，非要托大。這樣，我陪你去跟皇子認個錯，低價賣了，虧空多少，我給你補上?！?/p>

李懷忠驚愕，沒想到晉王居然幫著皇子說話。

這是他所沒想到的。

接下來的話，他越來越心涼。

“指揮使放心，對外邊說是開封府征了你的地，并不是屈服于皇子?！?/p>

意思今天他這地怎么都得賣？

不賣的話呢？

話頭剛小心翼翼提出，趙光義就有些不耐煩。

李懷忠不敢多說，只能忍氣吞聲。

一行騎著馬，快速往城外而來。

……

李符不可抑制地在顫抖，從骨子里泛起陣陣寒冷。

孫林朝他看了一眼，如同幽幽深潭，讓他更是背上發寒。

一大堆的金吾纛旓之類的天子儀仗，還有龍袍、玉璽、金牌之類的皇帝專用物事。

所有人都鴉雀無聲，唯有牙齒上下叩擊的聲音。

全都被嚇傻了。

不僅是李符，其他跟進來看熱鬧的人都后悔莫及，早知道就不看熱鬧了。

很多人都不懷好意，若是讓皇子渾然無礙地拆了李懷忠的宅子，霸占李懷忠的地，那他們呢？

可是，沒想到會有眼前這一幕。

孫林嘆氣道：“怪不得李懷忠如此兇橫，縱容兒子用箭射我，原來是意圖謀反啊！”

他轉頭看向李符，“起居郎，李懷忠謀反，你知情不知情？”

李符腿一軟，跪倒在地，“不知情！殿下，殿下，真不知情??！我只是來此作客！”

他饒是以往口舌伶俐，卻也說不出多余的話來。

李懷忠絕不可能謀反，這只能是皇子的構陷，但是眼下這局勢，便是晉王來了也無濟于事。

他要想將自己摘出來，就得看自己對皇子有沒有用了。

他此刻對孫林只有發自內心的畏懼，沒想到為了點土地，受了點李懷忠的氣，報復手段竟如此酷烈。

這些金吾纛旓之類的東西，想必是早就準備好，臨時拿出來用。

這皇子太陰狠！

他腦中瞬間百轉，咬牙道：“皇子，今日休沐，我真是來此喝茶的。李懷忠意圖謀反，我怎敢與之結交？更沒有料到，李家子竟然如此膽大妄為，敢箭射皇子。我手無縛雞之力，不然早上前阻攔……”

為今之計，只有幫著構陷李家，自己才能脫身。

謀逆乃大罪。

更何況，皇子親自發現。

要么就是皇子構陷，要么就是李懷忠謀逆是真，沒有第三種選擇。

但誰會出來劍指皇子？

晉王都不敢?。?/p>

一干文官本來踩踏武將的理由，無非是怕五代前例再現。

你趙官家能夠陳橋兵變，他李懷忠就不能黃袍加身？

要不然，當初趙匡胤為何要杯酒釋兵權？

說不定，有些武將心里就是存著“彼可取而代之”的念頭。

文官們根本不會替李懷忠辯解一二，反而會直接落井下石。

不管李懷忠是不是真的謀逆，但他肯定有這念頭，有就是謀逆。

這是個打擊武將的好機會。

他們只會感謝皇子。

所有人都從地窖退了出來，站在外面，等著皇子發話。

“你們知道李懷忠父子謀逆嗎？”

孫林指著一干莊丁。

“俺們，俺們不知?。　?/p>

莊丁們頓時哭喊，大半都是城外招募的佃戶，剛才敢反抗的都是李家私人武裝，全被殺了。

他們話都不會說，只知道哭喊求饒。

“皇子殿下，俺要告發李家，傷天害理?！?/p>

有人壯著膽子出來，跪在地上指天發誓，李家父子暴虐，常毆殺家奴。

且李懷忠好色，有歌妓被召入府中，因不從而被殺，尸骨就埋在花園中當做花肥。

眾人都變色，議論紛紛。

前兩年的確有幾個歌妓失蹤，開封府衙查了沒有下文，原來是死在李懷忠手下？

當場就開始發掘。

花園中，好幾具尸體。

院墻下，陸續發掘出十幾具尸體。

開國以來，亂世氣象并未終結，權貴打死弄死幾個家奴，其實也是常事。

但沒想到李懷忠這般惡劣。

這下子，神仙都救不了李懷忠了。

石氏拆遷隊中，有幾人悄悄抹淚。

他們便是苦主，先前聽說皇子要來買地。

反復打聽了皇子有賢名，便告上門來，家人進李家當下人被虐待而死。

這才有了拆遷隊，這才有了今日登門李家，這才有了臨時炮制的謀逆案。

莊內有人放箭，其實是皇城監的人故意為之。

包括地窖里那些東西，也是皇城監的人放進去的。

有了這么一支秘密力量，沒道理不讓他們派上用場。

開封廣場是陽謀，那構陷李懷忠便是陰謀。

奇正相合，才是最好的。

之所以沒讓王承衍知道，是這件事情太過冷酷無情。

孫林不是天生就心狠手辣，而是到了這個世界之后被逼的。

趙匡胤算是仁慈了吧，始終想著給人家善終，但他的親弟弟給他善終了嗎？

政治斗爭注定是殘酷的，有時候甚至要泯滅人性。

這個時期因為趙匡胤的影響，政治斗爭還是很溫和的了。

北宋后期的新舊黨爭酷烈無比。

但跟明朝時期的黨爭相比就顯得兒戲。

明朝黨爭，那可是連壯年皇帝都能死的不明不白。

太監都能塞上一堆龍袍御器說他謀反，天下人都不信，但文官們自己就信。

然后，史筆一揮，后世人也都信了。

孫林是跟后世那些文官學的。

硬要給自己的狠辣找一些溫情的話，或許就是從后世來的他，對死去的那些冤魂有些同情。

不像是權貴們只會覺得，死一些家奴歌妓罷了，都是賤命。

平民的命也是命。

作為后世來的穿越者，孫林的確是對李懷忠的暴虐感到憤怒。

更何況，真實歷史上，趙匡胤下個月西巡，提出遷都洛陽，最先跳出來唱反調的就是李符跟李懷忠這一文一武。

這兩人雖然都姓李，卻不是同族，但兩個李家在開封都是豪富之家。

在開封好多大宅，城外好多田莊。

當初弄下這么多大宅與土地，吃相就難看，現在更是極力阻止遷都，站在趙光義邊上搖旗吶喊。

一個在文官中有影響力，一個在武將中有影響力，不弄你們弄誰？

這兩個人要跳出來當急先鋒，那不妨提前送他們一程。

只可惜這次不能把李符也一起扯進去。

他還沒打算做這么絕，畢竟李符沒有李懷忠這么喪盡天良。

再說了，李符曾經當地方官的時候，曾留下過好名聲，沖著這一點，就先放他一馬。

想必經過這一回，這李符想要跳出來，要衡量衡量。

王承衍也是暗嘆，他曾經擔心大舅哥太過仁慈軟弱，最終飲恨。

可是現在大舅哥的成長速度讓他驚嘆，且反而是他在這大舅哥面前顯得有些太過溫和。

這事情雖然做的激烈，但是好處顯而易見。

或許好處大到，晉王也忍不住會落井下石吧。

這么想著，遠處車馬喧囂，晉王的旗號躍然而出。

晉王果然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