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前下了一場雨。
此刻雖然雨停了，但依然安靜，除了蛙聲一片。
呱呱聲驚的蟲子亂飛，撞到人臉上。
彌德超靜坐在船頭，瞇著眼看著高瓊所在的快槳平底船如同幽靈般劃開波浪，在這靜夜里如同泅水的巨鯊聞著血腥而去。
“高統領，愿你旗開得勝，斬下趙德昭首級歸來！”
他輕聲一句，但高瓊已經聽不到。
“來人，上酒，來些豬頭肉與糟魚，月朗星稀，殺人正好！”
高瓊一身黑衣黑甲，臉上帶著肅殺與陰狠。
這次他弟弟冒充他在東京待著，方便他潛出京來殺人，自然是要一擊奏效。
作為東京第一高手，他一直想要展露身手，證明自己不是浪得虛名。
十歲他便殺人，十三歲在相州橫行無忌，十八歲殺盜匪百余人，被充軍入伍，從尸山血海中殺出來，被免了死罪。
后來被趙光義提攜，一直當做親信。
他要報這知遇之恩。
他一生殺人無數，有些渾渾噩噩，不知道除了殺人他還會做甚。
但他此刻知道，他最大的功成名就，或許便是替晉王斬殺一切阻礙，為晉王登上皇位掃平一切。
周圍的水蕩之中，還有數十條船在齊頭并進。
在更遠的地方，還有無數的船只如同飛蛾一樣撲來。
沒有人統一指揮，沒有任何章法，這聚集了數千人，已經能夠橫殺一切。
宋國皇子的人頭，價值萬金。
湖匪們盡出精銳。
一場亂殺，即將開始。
……
夜深人靜，湖口除了守值巡更的人，絕大部分人都已經安然睡下。
扼守水寨外圍的幾座水上角樓上，有燭火通明，照耀周圍數十步。
借著月光明媚，能望出百余步。
“鐸鐸鐸……”
一陣箭雨，角樓上手臂粗的大燭頓時斷裂，碎屑橫飛，火光噗噗就滅了。
湖匪之中有不少都是南唐正規軍，自然有高手。
數十艘船猛一發力，朝著水寨猛沖。
遠處，有巨大的樓船靠近。
樓船打出旗號，讓這些上千人湖匪往水寨包抄迂回，徹底圍死。
后面梯隊還有兩三千人都往水寨直沖。
而這支樓船軍，則往另一側繞過去，準備突入防守更加嚴密的船場內寨。
那邊才是一場硬仗，所有宋國船只都駐泊在那里。
這支樓船軍有千余人，但其他湖匪盡皆聽從號令。
除了高瓊那幾十艘船。
高瓊自然不屑掃蕩水寨外圍，而是一心想要殺入核心地段，趕緊斬殺皇子。
“敵襲！”
直到湖匪的快槳船與車船撞入水寨，才有鑼鼓聲大作。
高瓊露出獰笑，來不及了。
說不定此刻趙德昭等人都來不及撤到船上。
“殺！”
“跟我沖！今日殺宋國皇子可矣！”
幾名湖匪頭領嗓音都帶著微顫，太過激動。
萬金賞格，再加上胡則的許諾，東京大人物的許諾。
水寨并沒有想象中的激烈抵抗，而是飛快地向后面的內寨逃跑。
這更加刺激了湖匪們，嗷嗷叫地猛追，同時開始放火。
很快，湖面上就燃起了幾處巨大的火頭。
彌德超遠遠看著，洋洋得意。
嘴里嚼著新鮮的糟魚，呡著酒，“好，好！”
他恨不得唱起小曲，就唱那東京無人不曉的《虞美人》。
喊殺聲越來越激烈，遠遠有金鐵交擊密密傳來。
“此間事了，我也該回東京了。宣德門啊宣德門，可是有多年未見了！”
旁邊一名護衛笑道：“有此功勞，他日大人必定為相。”
彌德超哈哈一笑，頗為自許，“那是自然！”
正搖頭晃腦，喝的暢快，忽然有水波聲嘩嘩。
像是巨槳推開，有大船靠近。
彌德超借著幾分醉意，站起來，攀著船舷看去，陡然一驚。
夜色之中，有巨大戰艦飛速而來，如同聞到了血腥味的猛獸群。
為首幾艘快槳戰船，黑壓壓全是甲士，月光下閃爍著森冷的鐵寒光。
有一艘已經快速接近，為首一人，圓目黃須，一身青甲，正是曹翰。
彌德超驚的說不出話來，像是喉嚨被扼住了一般。
曹翰這架勢，是來打戰的啊！
“彌相公好雅興啊！”
曹翰冷眼掃了他一眼。
彌德超平日自詡宰執之才，沒想到曹翰用相公來揶揄他，他頓時滿心冰涼，心知曹翰此行不善。
可是，自己明明說服了他啊！
為什么？
“曹，曹將軍！這，這是為何？”
“為何？若不是爾等狼子野心，我能勞累到此？”
他抬手一揮，有船只猛撲過來。
彌德超無處可逃，頓時癱倒。
……
湖匪到底沒有秩序，外寨沒有舔到血，被一窩蜂急吼吼沖向了內寨。
“放箭！”
漫天箭雨。
湖口船場士卒所持皆強步弓，四五十步近距離，三棱鐵簇利箭滿弦能射穿一般皮甲，然而圍襲湖口的湖匪百人里穿甲者不過二三十人。
湖匪們都急吼吼站在船板上都準備著打接舷戰，甚至連簡易的盾牌都沒有，哪里能抵攔強弓近距離攢射？
即便這些湖匪半數都是舊唐官兵，但猝不及防，還是被射的噗嚕嚕不斷落水。
怪不得外寨沒有遇到什么抵抗，原來都提前蹲在了這邊。
不僅船場碼頭上擺開了戰陣，所有宋軍的船只也都完成了作戰準備，排開了隊列。
碼頭上數百張步弓引弦齊發，集羽如雨，破空之聲如蝗群飛過，接下來就是“噗噗”入肉之聲。
三輪箭射過，最先沖出來攔截的數十艘湖匪船上上千人，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的人就在這三輪攢射中給射落下水。
“給我沖！”
有人急紅了眼大吼。
被打了個埋伏，但是事前得到確鑿信息，船場之中也就數百人。
直接殺過去就是了。
“咄！咄！”
沉悶的聲音如同敲在人的心臟上。
是弩箭！
數枚巨大的弩箭猛然刺出，有射中人的直接穿破胸膛，連穿數人，扎在了甲板上，船都一陣晃動。
射在船上的，木屑亂飛，碎船板砸在人身上，筋斷骨折。
床子弩居然被裝到了船上。
湖匪們一陣慌亂。
宋玉成那邊打出旗號，讓船只分散突擊。
高瓊皺起眉頭，手持長槊，大叫道：“給我沖！”
床子弩能射幾輪？
等到接舷戰，這些人便都是羔羊。
犧牲些人也是值得。
再說了，多死點人，還能多分點錢。
不過他們很快發現，床子弩真的有點多。
其實孫林還想把投石機也裝到船上，但實際效果不太好。
只能放棄。
留待以后李恬自己去解決。
湖匪們殺出了血性，嗷嗷叫地往前撲。
高瓊的船小，隱在大船邊上往前沖。
他帶著大盾，身子側躺在大盾之下，一只眼瞧著戰況。
床子弩發射的時間要好長。
聽著嘎嘎嘎的絞動聲音，看距離里宋軍的船陣已經不遠。
高瓊眼睛亮了起來，如同隨時準備發動撲殺的鷹隼。
他捏緊了手中的長槊。
湖匪們也興奮地嚎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