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頂垂落的幽藍光暈中,星之彩孢子像無數螢火蟲般,在銀觸夫婦周身流轉。它們飛舞、凝聚,又在空氣中瞬間消散,仿佛時間在此刻暫時停滯。這座由克蘇魯褪下的甲殼化石雕刻而成的儀式廳,四周是血管般脈動的紋路,像被深海吞噬的脈絡,每一次收縮都會滲出一滴滴帶著咸腥味的銀色黏液,黏液在觸地的瞬間瞬間化作星砂,溫柔地鋪滿地面,仿佛在為即將到來的儀式營造出一種柔和卻緊張的氛圍。
維瑟爾的長袍下,微微露出增生到第42條的星軌觸須紋路,宛如活生生的紋理嵌入他的皮膚。隨著他的呼吸,這些埋入體內的紋路微微閃爍,發出淺藍色的微光,那是四百年前他刻錄下的搖籃曲波長。珞芙的發絲褪去原有的星之彩,如今閃爍著金、銀、紫三色,像沉靜星空的倒影。每根發絲末端都懸浮著一顆米粒大小的水晶球,水晶球中映照出不同時空的孩童笑臉,仿佛每一次的回望,都是對未來的承諾。
“銀觸·維瑟爾,你確定要進行召喚?“低沉的聲音從陰影中傳來。那是儀式的見證者——一位壽命接近九千年的長生種。即便是在昏暗的光線下,他那穩如深海的眼瞳仍顯得攝人心魄,反射著無數歲月的沉淀。
“是的?!熬S瑟爾低沉地答道,他的聲音仿佛帶著不可改變的決心。
他的妻子銀觸·珞芙握住了他的手,手掌冰涼,卻緊緊地,堅定地傳遞著一種不言而喻的信念。
他們已經步入五千歲的門檻,按照長生種的規律,這意味著他們的血脈延續將停滯在這一代。隨著生命的延續,長生種的繁衍能力幾乎為零,然而他們依然渴望一個孩子,一個可以陪伴他們、延續家族意志的孩子。為了這個渴望,他們決定冒險,通過召喚來實現這個愿望。
但召喚,絕非沒有代價。
“你們的代價是什么?”見證者的聲音低沉且遙遠。
銀觸·珞芙閉上了眼睛,仿佛早已做好了決定。她的語氣輕柔卻堅定:“我們的一千年壽命,和30%的精神力。”她的手套被緩緩脫下,露出了半結晶化的右手,那只手在星之彩的流動中微微顫抖,皮膚下,銀河般的光脈將那些侵蝕轉化為守護咒文。
“值得嗎?”見證者忽然開口,語氣中帶著一絲遲疑,“如果僅僅是為了一個孩子……”
維瑟爾轉頭,望向珞芙,目光深邃而溫暖,仿佛通過她看見了歲月的盡頭。
“你想要一個孩子嗎?”
珞芙怔住了,目光變得恍若失神。她沉默了很久,終于輕輕閉上眼睛,低聲道:“想。”
長生種的生命過于漫長,他們見證了太多文明的興衰,曾經經歷過數不盡的孤獨。面對漫長的歲月,情感的渴望卻依舊未曾褪去。他們渴望家庭,渴望有人能與自己一同度過時光的深淵,渴望那些未曾經歷的日常。
維瑟爾深吸一口氣,聲音平穩而堅定:“那就足夠了。”
珞芙點了點頭。
維瑟爾的契約觸須刺破了指尖。
血珠墜入仲裁天平,右側托盤瞬間涌現銀砂,拼出嬰兒蜷縮的輪廓。祭壇的墻面上的血管紋路發出吞咽般的蠕動聲,克蘇魯褪下的甲殼化石開始滲出黏液,那是舊日支配者蛻皮時的分泌物,順著星軌紋路蔓延,侵入維瑟爾的皮膚,蝕刻出新的契約條款。
“還剩最后一條附則?!耙娮C者的第三只眼從額間裂開,瞳孔中浮現轉動的哈斯塔黃印,聲音緩慢且莊嚴,“確認要獻祭未來三百年的夢境權限嗎?”
維瑟爾轉頭看向珞芙。她的發梢正在褪色,金銀紫三色的星之彩像被吸走的晚霞一樣一點點消逝,匯入祭壇中央的召喚水晶。她的半結晶化右手按在《死靈之書》的活頁紙上,紙頁上記載的恐怖文字開始扭曲,折成千紙鶴,每折一下,水晶表面就多出一道裂痕。
“用我的。”珞芙突然開口,聲音沙啞,脖頸處的星之彩血管猛然跳動,“維瑟爾需要完整的夢境權限以維持契約的公證……”
“你瘋了?”維瑟爾的觸須猛地纏住她的手腕,“星空哺乳法會榨干你的精神力!”
此時水晶發出尖嘯,裂痕中的畫面將他們的爭吵打斷——
那是一個破敗商場的后巷,少年正把最后一塊破布藏在玩偶的脖間。珞芙的星之彩發梢劇烈顫抖——她看到那個少年潰爛的傷口,凍僵的手指,嘴角僵硬的笑意。
“他在給玩偶蓋被子?!辩筌降穆曇羯硢《扑椋路鹦闹杏袩o盡的痛苦。見證者的天平突然傾斜,右側托盤中的銀砂凝聚成小熊右眼的紐扣。
維瑟爾的契約觸須刺入祭壇,蒼藍色的咒語化作實體,書寫出莎布·尼古拉絲的召喚協議。星軌紋路開始歌唱,墻面血管紋路如同海葵綻放,它們的觸手隨搖籃曲的節奏搖擺,將深潛者腺液灑在契約上。
“警告,承載體的阿撒托斯熵值超標?!耙娮C者的黃印瞳孔滲出黏液,“建議中止……“
“繼續?!本S瑟爾的聲音平靜如水,他壓下內心的最后一絲猶豫。當青藍色的磷火從水晶畫面中爆發時,珞芙突然斷裂了三根星之彩發絲。
發絲墜地即化作銀河,裹住了即將碎裂的水晶。星空哺乳法的禁術發動,珞芙的右半身開始結晶化,皮膚下流動的銀河光脈如憤怒的蛇群,沖撞在契約條文之間。
“抓住你了。”她的指尖穿透了維度光幕,星之彩粉塵落在少年的結霜睫毛上。瀕死的靈魂如羽毛般輕盈,帶著冰碴。她將這道靈魂抱入懷中。
“媽媽在這里。”她將結晶化的右手按在靈魂心口,星空哺乳法的波紋蕩開,少年的肋骨下傷口綻放成星云光暈。
見證者的天平轟然炸裂,懷表齒輪逆向旋轉。維瑟爾最先察覺到異樣——妻子發梢的星之彩徹底褪為蒼白,他的星軌紋路則像被擦去的鉛筆痕,淡成灰影。最劇烈的痛楚來自洛芙的胸腔——某種東西被永遠剜除,那不是器官,也不是記憶,而是“可能性”。今后的三百個除夕夜里,她將再也不會夢見星空下親子共娛的時光,也不會夢見教孩子用觸須釣魚,亦不會夢見那些柔軟如星砂的溫馨時光。
“他叫什么名字?“見證者將裂開的懷表塞進嬰兒的掌心。
珞芙低頭望著懷中的孩子。星之彩正在融化他睫毛上的冰晶,死亡的蒼白被新生兒獨特的淡藍色取代。當他睜開雙眼時,映入她眼簾的是雙重虹膜:外層是溫暖的人類琥珀色,內層則是銀觸血脈的星云漩渦。
“奈亞爾?!彼p吻孩子的額頭,輕聲道,“歡迎成為銀觸家族的第714代嗣子。”
祭壇穹頂的十二只復眼紛紛流淚,銀血浸透星砂鋪成的地面,化作蠕動的地毯,托著這個新生的家庭緩緩走向儀式廳的出口。維瑟爾聽見腦后傳來克蘇魯本體的夢囈,那用拉萊耶語呢喃的祝福,翻譯過來卻是一道徹骨的警告——
“銀觸之子……終將見證……“
他沒能聽清最后的詞,然而此刻,奈亞爾的哭聲突然響起,宛如小海豚躍出水面,濺起星之彩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