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看看你。”池老爺子坐下。
池母沒哭沒鬧，也沒看他。
他自己出現，這是個挺意外的事情。不怕她撓死他嗎？呵呵，膽子挺大的。
“我知道你沒瘋。”池老爺子繼續說，眼睛難得瞪大，“今天你生日，我帶了一件禮物。”
他從里懷掏出一個小盒子，有些舊，顫抖遞過去。
她沒看，繼續眼睛無神呆愣看著窗外。
他有過去，略帶遲疑，打開那個小盒子。
一串亮亮的鏤空金手鏈映入眼簾。
那是池母年輕時喜歡的東西。偶爾一次逛街看到，想買，可又覺得沒什么機會戴，就放棄了。
那時候的池老爺子還是上了心的，后面悄悄買下來想作為禮物送給她。只是還沒能來得及送，就遇到了姚秀。
池母沒說話，也沒有看向那個手鏈。她的心是死的，即使知道他當年買了又能怎么樣？
當年，她也有青梅竹馬，可為了他，為了這段婚姻，她放棄了，是徹底的放棄！所以那個君子搬離了F城，有生之年再未相見。
她開始試著愛他，在第一個兒子出生之后也確實愛上了他。
那時的池老爺子很溫柔，很暖心。照顧孩子體貼到位，從不用她操心。她自覺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直到懷池仲遇的時候，偶然發現了他沒有丟掉的一封信，知道了知道叫姚秀的名字。
她真后悔那個時候沒提前找出那個女人，沒把她碎尸萬段！不然怎么會有這么多痛苦！痛定思痛，最可恨的是面前這個顏老色衰的男人！是他，毀了她一生！還把她關進這個生不如死的地方！
“這個，你還喜歡嗎？”池老爺子用當年的語氣說起。
猜不透今天他又想干什么！反正每次來沒有好事是肯定的。那么就讓她加快這個進程！
池母一把打翻那個小盒子，開始啊啊啊大叫起來，發了瘋一般四處摔東西。甚至抓起鐵片劃自己。
鮮血從胳膊上溢出的那一刻，池老爺子害怕了，緊急喊醫生！
包扎后，打上一針鎮定劑，池母睡著了。
“她真的瘋了嗎？”
“近幾次的結果，是的。”男醫生說得很中肯。
他是池老爺子多年的老友了，年紀相仿。不然，他也不能把她送到這里，別處是信不過的。
“謝謝，我想陪她一會兒。”
池老爺子握著池母的手，剛剛那一幕還在眼前，包扎的痕跡還在胳膊上。大大小小，有那么幾處。
她的手還和當年一樣纖細，可能在這里不用自己操心了，反倒沒那么粗糙了。可是冰冷了許多。
池老爺子落下兩滴淚。
“對不起，是我逼瘋了你。”他哽咽，“我不是對你沒有絲毫感情。確切地說，我真的愛過你。可是姚秀是我心里的傷，男人總是忘不掉初戀的不是嗎？”
池老爺子蒼老的手顫抖撫上池母的額頭，輕剝開她的碎發，那里有一條明顯的傷疤。他還記得，那是姚秀第一次上門時，他太激動，失手推了一把導致她摔到桌角造成的。
從那以后，她便沒跟他說過話。他生氣，生氣她不大度，生氣她眼里容不下他的過往，生氣她的視而不見！于是他做了一件又一件起初自己都驚訝，最后做成了習慣的壞事。
只是想刺激她，哪怕是打他，罵他都好。
可是，20年了，她沒再開口跟他說過一句話。就算他做了再過分的事情，她都沒再開口說話。
剛剛醫生說她真的瘋了，連瘋了都不跟他說話，這是恨的多么深刻。
池老爺子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么心情，只知道好像渾身不舒服的心疼。他看向她已經不再年輕的身體，正值寒冷的冬季，穿的如此少。他起身拽過被子，卻發現被子如此單薄，上面還布滿血跡。
他擼起她的褲管，兩條大腿上都是消不下去的疤痕。再掀起她的衣裳，斑斑駁駁都是傷痛的痕跡。
她發生了什么？池老爺子伸向她的脖頸下，曾經令他心馳神往的柔軟也沒有逃過她的自虐，似乎更深！
池老爺子徹底驚慌。她傷害自己地活著？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他竟然一無所知！
從那次額頭被撞嗎？還是從那次看到他和姚秀在臥室？還是那次他失手的意外？還是被送來這里？
池老爺子布滿淚痕的雙眼不肯離開她身體一點點。轉念，快速給她蓋上被子，掖了掖被角。
這次換他呆坐在那里。
這一生都在追求心中所愛，卻不想辜負了一個一生都在為他受盡痛苦的女人。
“嗯？你是誰啊？”二十幾歲的亭亭玉立傻傻問。
“我是你老公。”
“怎么可能呢？不要亂說話哦。”她走到父親身邊，“爸，你今天的客人有點兒無禮呀。”
那時的她像個小兔子，有種說不出的快樂。
“我……我沒經歷過，請你溫柔點兒……”
“疼……呼……沒事沒事，你不要難過哈，我讀過書，努力。”
那是她第一次把自己交給他，竟然還在鼓勵他。
想到這里，池老爺子略帶微笑。
“哈，伯見，好名字呀。如果再生老二就叫仲遇。”
那時的她慘白的臉，不忘記夸贊他的起名藝術，滿眼崇拜，而他卻沒有給她一個吻。
“我懷孕了，醫生……”
那是他在和姚秀快樂時，她說過的最后一句話，也是這20年她說過的最后一句話。
那時的他只顧著歡樂，沒聽到她說什么，甚至連她絕塵而去都沒有在乎過。
等他反應過來再去問她，她已經不再說話。
生產那天，她也沒告訴他。
直到池仲遇安睡的樣子出現在池家，他才知道多了個兒子。問起名字，她指了指床邊那兩個字：仲遇。
他想過回頭，可姚秀的魅力實在太大。他知道或許那是初戀的力量，也或許那是幾個商業大佬都爭搶的女人，而她獨獨鐘情于他。
報道一個接一個鋪天蓋地而來，池母一直承受著外界的非議，卻什么都不說。
越是什么都不說就越換來池老爺子的大膽，公開一次次帶姚秀出席各種活動，也是一次次挑戰樊家的底線。
但這個世界上就是有這樣奇怪的事情，樊家竟然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原因很簡單，這樣的輿論讓樊家從名不見經傳一越成為了F市的知名企業，名聲是不太好，可是阻止不了賺錢。
后來姚秀開了個記者會，求樊家原諒，以后一定相夫教子，樊碩上演了好男人一面，緊緊擁抱著妻子。
這一場作秀受益最大的是樊家，而傷害最深的是當年還在上學的樊悠悠，抑郁的種子是那個時候種下的。
池老爺子反應過來被人耍了以后，回頭撲到老婆的懷抱。可她沒有原諒。
才有了后來那次意外和這無盡的人間煉獄生活。
“我終究負了你。對不起，如果有來世，別再靠近我！”池老爺子嘆氣，離開病房。
這是他蕩滌心靈的一次相見，得到的結果也痛徹心扉。
誰不曾愛過一個人呢？可誰是愛情里的犧牲品？
汽車內，兩個小年輕嘻嘻哈哈，不知道在討論什么。
池老爺子瞇瞇眼，可能自己做錯了？愛情這東西，他們自己體會吧，也許嘗到了痛苦，就知道個中滋味了。人生總要經歷才能長大，而他剛剛才長大。
算了，以后不管他們了。年輕人的事情，讓年輕人自己面對吧！
他打開車門，輕咳了兩聲。
方馳弛和池伯見一下子戛然而止，似乎什么都沒有發生過。
池伯見開車回家。
“爸，我媽今天狀態好嗎？”池伯見問起，他心里是擔心母親受傷。
“不好。”
“沒傷著你吧？”
“沒有。”
“哦，那還好，我媽這個病不太穩定。”
“以后多去陪陪她。”
什么？他沒聽錯嗎？這是20年來，父親第一次關心母親的話語吧。
“嗯，好。”
到了家，池老爺子把自己關進書房。他記得以前給她寫過情書來著呢？哪里去了？
“管家！”
“是，老爺。”
“那邊那本書呢？”
“哦，兩年前被處理掉了。”
“誰讓你們處理的？”
“是您啊，說陳年舊書了，也沒什么收藏價值，不如處理了。”
“哦，下去吧。”
池老爺子緩緩坐下，這個家里，竟然一絲絲她的東西都沒有了。
他懷念起那個初一一邊給他拜年一邊討要紅包的小姑娘。
“新年快樂呀，快快把紅包給我！”
“那你不給我一個嗎？”
“不給的，今天我生日呢，快快給我紅包！”
他淚濕眼角，沒要了幾年，她就徹底不說話了。
那如百靈鳥一般的嗓音，再也沒有聽到。
或許他該常去陪陪她，每次送給她一個紅包。再或許可以給她寫寫信，年輕時她總是喜歡收集他的字，說好看到無法入睡。
他也真是有心的，寫了幾封情書滿足她。
年老了，不知道路還有多久。姚秀那邊愛得深同時恨得也真。不放棄的同時也更多了些許報復的意思。而他的結發妻子，如今瘋了，能補償的就盡量彌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