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我要忍受這種生活到什么時候？”

心中聽到這個聲音，老板正好來了電話。

“明早最早一班飛機到美國，辛普森的案子出了問題，要趕在對方變卦前盡快搞定。”

不需要她答復一個字，她需要的只是豎起耳朵，聽從指令。

簡單的三句話，意味著她至少要忙到凌晨，預訂機票住宿、算好時差和美國方溝通行程，準備洽談提綱以及多個版本的協議備用，而洽談提綱以及協議需要跟多個部門溝通新意見。

這就是她的工作，老總“近臣”，旁人禮讓三方，實際保持距離的存在。

俯瞰東方明珠的時候，仿佛這座城市就在她的腳下，只有她自己知道周身寒氣。

八年，二千多個日日夜夜，辦公室的折疊床換了好幾張。

“說說你的優點。”應聘時，坐在她面前的主考官就是現任老總問她，將手里的簡歷扔在了桌上。

盡管上面已經用最簡捷的詞匯列舉了她大學期間的學習、獲獎經歷，十分亮眼。

“特別能吃苦。”靜子這樣回答。

現在想來，不僅覺得有些苦澀，是不是因為“吃苦”這個詞的定義，她被安排在了這個耗盡心力的崗位。

訂好機票、住宿，同事葉子就發來消息。

她們同批入職，難得的是沒有同輩競爭的氛圍，在各自艱難的處境有種心心相惜的默契。

“知不知道這次林總帶你去美國意味著什么？”

聽葉子這么一說，她才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林總通知她的時候，她沒多想，以為同從前一樣，需要她來跟進后續的進展問題。這樣向來，林總也不是所有時候都帶著她的，尤其辛普森一直是工作最重要的戰略伙伴，對出席人員的職位還要有一定要求的。

葉子解釋，“辛普森的案子一直是張副總親自在跟，這次續約在即，辛普森態度曖昧不明，私下已經接洽了其他幾家公司。林總親自去談，足見重視，但按理說，也應該帶上張總，畢竟情況他最熟悉。”

葉子這么說，靜子就明白過來了。

“高層會上林總建議將你作為副總提名人選。”葉子補充道。

靜子訝然。

公司原本有兩位副總，肖副總平調回總部后，副總職位一直空缺。

雖然公司暗流涌動，但林總對各方舉薦的聲音不為所動。

沒想過會有這種可能。

葉子素來善于分析形勢，她能這么肯定的說，不會是空穴來訪。

“你不在的這幾天，工作已經被林總分配到其他人身上。我原以為不過是暫代幾天，林總終于大發慈悲體恤你，可以讓你好好休息幾天，現在看來，大概是順應后面的安排。”葉子一本正經道。

前幾天的深夜，她倒在了辦公室，心臟走停，被巡夜的值班人員發現，搶救及時。

林總放她在家休息幾天，這大概是她這八年來為數不多能放松的時間，沒有電話響，沒有辦公軟件的閃爍，身旁的一切都清凈了。

“你我都明白，我太年輕，資歷擺在那里。”靜子坦誠道。

“所以你需要這樣的機會，證明你可以勝任這個崗位，尤其在原經手人不在場的時刻，依然能打一場漂亮的勝仗！”

電話掛斷，靜子不禁問自己，真的了解朝夕相處八年的上司嗎？

誠然，她是值得尊敬的前輩和老師，她成長蛻變的每一步都映照她的鞭策捶打。

她行事果決、雷厲風行，在她身邊她沒有時間顧影自憐或是被原生家庭扯住后腿，總是在拼命奔跑時被她揮打鞭子，然后不顧一切向前跑。

但她同樣嚴苛，近乎無情。即便她感冒發燒到嗓子都啞了，依然會將成堆的工作丟給她……更不用奢望過年能回家吃頓年飯了……

她不曾想過，從未對她表揚一句的上司，會為她布下這局大棋。

這時想來，這個人真的教會自己很多啊。腦海中倒影出畢業時自己的樣子，理智又強作鎮定，敏感又緊張，正是在她的蹂躪捶打下，現在面對再大場面她也可以進退得宜，雖然不清楚未來會遇到什么問題，但相信自己都能解決。

是她讓自己擁有了如今的自信，而這些信息都是在不斷完成她布置的作業中積淀累積的啊。

飛往美國的航班上。

“身體恢復得怎么樣？”戴著眼罩休息的林總突然開口。

“都好了。”靜子答，她不是較弱體質。

“知不知道當初我選擇你？”林總問。

其實這是靜子一直想知道又不敢問的問題。

“你的回答真令人印象深刻。”說話的人依舊帶著眼罩，閉目養神。

靜子想了起來，當時進了終面，坐在一排面試考官面前，林總就在正中的位置。

手里拿著她的簡歷，輕輕看了看，又放在手邊，她嚴肅的面容令她更加緊張。

“說說你的優點。”這個問題猝不及防，她以為會問些對公司的了解以及職業發展規劃方面的問題。

“特別能吃苦。”她平靜給出這樣的答案。

兩旁的評委都輕輕笑了，看得出來沒有嘲弄之意，只有中間的主考官依舊面無表情。

“真是冷酷啊！”出面試室，她心里忍不住有這樣的判斷。

“聽到這個詞的時候，我覺得被打動到了。它不僅代表一種特質，還描繪著你從前的經歷和面貌，如何走到這里來，以及今后要走到的位置。”

林總補充，“很難想象，一個聰慧優秀的年輕人，能吃苦，不能脫穎而出，跳脫原有的生活。”

她又說，“從你的身上，我仿佛看到過去的自己。如果當初有人對我說，不要顧影自憐，不要被當下的困境局限，去奮斗去努力，我一定十分感激。當你變強大，解決問題的能力、眼界和內心都變的更強大了，家庭的貧困、家人的不和諧、從前吃過的苦都不值一提，什么都無法絆住你。”

這大概是她對她聊工作以外的話題，說話最多的一次。

似乎，她要向她學習的還有很多，至少識人方面還不夠深刻。

無論多么淡定成熟，還是會被眼前的表象所局限，好比她看到了她一直以來的高標準、嚴要求，卻沒看到這背后的真心。

忽然心里像卸下了千斤重擔，忽然就原來了長期以來對方給的重重重壓，透不過氣的時刻。

溫柔大概有很多種，有可能穿著冷酷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