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瑛張了張嘴，猶豫地說道：“帝姬，冤有頭債有主。你就算要報仇，也應(yīng)該去找阮太微，而并非我家仙主。”

文楓與文瑛向來形影不離，他早就瞧見了這一幕，恰好走來。

阮清和想起那個文弱怕死的書生，沒作聲瞧著他。

文楓嚴厲地瞪了文瑛好幾眼，才朝著阮清和拱手笑道：“帝姬請進，仙主已經(jīng)恭候多時了。”

阮清和一直在琢磨著這個“恭候多時”是什么意思。

溫止陌是在她身上多安了一雙眼睛，還是一對耳朵。

直到走進殿內(nèi)，她曉得這是怎么一回事。

溫止陌懶散地臥在軟塌上，那把小巧的鑰匙隨意地丟在案幾。

他長發(fā)披散，蒼白的臉色上隱隱可見疲憊。

阮清和已經(jīng)到嘴邊的話憋了憋，終究還是問出口：“你為什么要這樣做？”

文瑛貼心地關(guān)上了殿門，殿內(nèi)只有她和溫止陌兩個人。

月光撒下，阮清和的身影頎長又幽深。

原來那九年并不僅僅是就九年，她和溫止陌早就已經(jīng)成親了。

“你是不是一直以來都曉得這些，才會設(shè)計讓我殺了那狗皇帝和他所謂的玉妃？”

不知是不是多了兩塊女媧石的緣故，阮清和只覺得綿長的呼吸之間伴隨著幽微的隱痛。

她緊緊地捏住女媧石，指尖發(fā)白。

溫止陌還是那個神醫(yī)谷的半吊子谷主，撞上了大運被世家嫡女看上，回到了皇城之中。

司命盤里書寫的命運，遠比那九年來得驚心動魄。

“那個女人，就是碧姝吧？”

阮清和異常平靜地說道。

要不然碧姝如何會說溫止陌與她海誓山盟。

阮清和的眼前似乎浮現(xiàn)出那一幕，身懷六甲的阮家嫡女上香歸家，卻見到自己的夫君摟著另外一個女人語笑盈盈。

她沒有過孩子，此刻仿佛也感覺到腹中那刀攪般的徹骨疼痛，一刀一刀割掉了她的骨血。

怪不得溫止陌能那樣輕而易舉地替她擋劫，原來這劫數(shù)根本就沒擋過，還要更加慘烈一些。

“既是對我的懲罰，為何我后來什么都不記得了？”

阮清和垂下眼，繼續(xù)問道。

溫止陌的身姿沒有半點挪動，像塊冰冷的石頭直直地杵在那里。

“清清，”溫止陌啞著聲音說道，“你別問，我不會說。”

阮清和向他伸出手來：“把我的劍還我。容陵既然送給了我，它就是我的，與別人都毫無關(guān)系。你照樣子做的那個假貨，我用著不順手。”

溫止陌一言不發(fā)，兩側(cè)的長發(fā)擋住了他半張臉，看不清神情。

阮清和淡淡道：“溫止陌，我來這之前，很想問問你究竟是為什么。為什么先來了一個云知白，后面又來一個你。云知白果真及不上你，及不上你的虛偽。你莫要逼我動手，我一動手，起碼會有半個九重天為我陪葬。”

她只覺得頭痛欲裂，倘若沒有看那司命盤，或許還不會那樣難熬。

阮清和不曉得是哪位尊神出了這樣的毒計。

如此厚愛，她定當回報。

投胎到凡人的肚子里，似乎就有了凡人的感情。

神醫(yī)谷來的溫止陌，就像天上貶下的謫仙，對女子有莫大的吸引力。

他出身低賤，僅僅那張臉就惹來不少是非，更別提后來恢復(fù)了皇子身份。

滿皇城的閨秀都對他趨之若鶩。

碧姝在九重天上就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絕色，在凡間亦然。

阮清和機緣巧合救下了溫止陌，他轉(zhuǎn)頭就上門提親，將她推到了風口浪尖。

一口一口裹挾著毒藥的蜜糖，溫止陌硬是塞到了她的口中。

溫止陌輕聲道：“那把劍，文瑛貪玩之時折斷了。而那次美人救英雄，是我設(shè)計好的。我知道，你會喜歡我。”

他說得那樣理所當然，全無半分愧疚。

“好，很好。溫止陌，你真是好得很！”

阮清和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

她只看到了這前半截的命盤，就幾乎要發(fā)狂。

也不曉得那被毀去的部分，還藏著多深的秘密。

“清清，”溫止陌輕聲說道，“你知道我父君是怎么死的嗎？”

溫天尊是個很出名的神仙，在他謀反之前，所有的溢美之詞都可以加在他的身上。

溫止陌能有這般縹緲的氣質(zhì)，就是托了溫天尊的福。

“我自小聽著他的事跡長大，豈能不知？天帝幾乎拿溫天尊當反面教材，用來教導(dǎo)仙童。”

阮清和淡淡地說道。

其中或許還有些內(nèi)幕，譬如溫天尊這樣崇高的威望，根本沒有必要謀反。

只是溫止陌不主動提起，阮清和就全當無關(guān)。

“神仙的頭上有天，天由天道掌握。有一天，這天道忽然生出了意識。只是這意識絕情得很，才有了洪荒之時的連年征戰(zhàn)。有些家伙發(fā)覺了這件事，分為了好幾派。”

溫止陌平靜地說道：“有些想要徹徹底底消滅這道意識，還天下一個平靜。有些人則想要天道有情，我父君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到了最后，他們都失敗了。就連我父君也認為這意識可憐，被它所蠱惑。終究不容于世。”

阮清和沒聽出個所以然，溫止陌這一番話拐了十八個彎。

消磨掉了一些她的怒氣，卻還多了兩分不耐煩。

“你究竟想說什么？不要這樣云里霧里的，我聽不懂。”

司命盤里，她和溫止陌夫妻二十載，也沒聽懂過他話里的機鋒。

“我讀書不多，體會不到你的深意。你就算是要銀子，也得直說。”

阮清和摸了摸衣袖里的荷包，荷包脹鼓鼓的。

她出門沒有帶銀錢的習慣，但身邊總會有人給她裝上。

大約是夠的……

舍財消災(zāi)也好，她遲疑著把荷包放進了溫止陌的手中，說道：“我這次只帶了這些。你我在凡間那段日子，實屬無奈。我也不指望你記著我的情分。咱們等價交換也好。”

溫止陌的臉色似乎僵硬了一瞬。

等阮清和再去看的時候，卻再看不出什么端倪。

他十分自然地將荷包收下，挑眉道：“我是要告訴你，太過特別不是好事。天道如此，神仙亦如是。清清，你已經(jīng)足夠特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