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的生活稱不上幸福、談不上快樂、更扯不上無憂無慮,我在命定的悲涼中努力尋找樂子,最終過的悲喜交加。但我從來沒有憎恨這個世界,憎恨曾經(jīng)傷害我的人,這對于能力有限的我來說是殘忍的。
待我整理好情緒,收拾好滿身的疤痕,再次回到工作崗位,迎接我的是史蕭的升職加薪,她做成了和我一起合作的那個項目,升任了我們的項目負責人,雖然頭銜不大,但對比她的付出,只是借助一個傻子玩弄一些陰謀詭計,容易的不能再容易了。
“感謝大家對我的認可,這個項目的成功離不開我們所有人的努力……”
我現(xiàn)在隱約有了憎惡,憎惡自己曾經(jīng)的高尚,因為不幸和怯懦讓我無法刀劍相向,將事情做絕,更不要說提刀見血的沖動。
史蕭一邊鼓掌一邊看著我禮貌性的假笑,我也回應了她,笑的燦爛虛偽,桌子底下的手卻不自覺攥緊,指甲無聲的掐緊進肉里。我終于學會了當面一套背后一套。
突然,一雙溫暖的手覆蓋上了我緊握的拳頭,我看向旁邊的紀曦姚,她默默的搖了搖頭。不知不覺中,紀曦姚成了我那段時間的支柱,可笑的是,這個人不是顧早藻,他像從來沒有出現(xiàn)在我生命中一樣,就這樣消失了,消失在另一個冰冷的國度。
我和史蕭自那件事后第一次碰面是在洗手間,她在里面優(yōu)雅地對著鏡子整理儀容,微微翹起的小拇指仔細的描繪嘴唇,撅著渾圓的臀部,壓低酥軟的腰肢,只是在我進來時有一瞬間的愕然。
那口紅的顏色格外張揚,與我最初見到的模樣判若兩人。
她沒有理我,繼續(xù)用手將嘴唇上性感的顏色暈染開來,在擦肩而過時,她驀然道“小然,我從來沒想過傷害你,我們都是在夾縫中求生的一類人”
我轉(zhuǎn)頭看著她的側(cè)臉和冷漠的眼神沒有一絲閃躲。
“我們不是一類人,我不會踏別人的血往上爬”
史蕭沒有理我,自顧走出我的視線,鏡子中我的眼神在那一刻變得寒冷,充滿戾氣,我果然……太善良了。
我無法容忍和史蕭在同一個組里,同一個單位共事,但是我還不能走,我不愿做一個被人用過就丟的墊腳石,我不甘心!
社會上有相當一部分人骨子里就是惡的,沒有人逼他們,沒有人教他們,他們天生就會為了自己那可笑的生存之道,排除異己,毫不手軟,事情做絕了也不會對其罪孽有絲毫憐憫。
很早我就對史蕭參與公司物資采辦上做手腳有所懷疑,她三句真七句假,自以為把事情糊弄了個圓乎,票據(jù)上看似也是滴水不漏,可眼底閃過的狡黠牽動著嘴角的得意,若不是我曾有和她日夜不分的合作關系,我倒真覺察不出這些蛛絲馬跡。
可那時我沉默不語,不是因為惻隱之心,而是因為那時我選擇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那件事之后我用盡各種辦法找證據(jù),盡量避免與史蕭的正面接觸,她在公司混的風生水起,而我那時成為了坐看潮起潮落得群眾,沒有唏噓,沒有站隊。
終于找到史蕭近兩年負責物資采辦在帳上做手腳的證據(jù)。
紀曦姚幫我弄到了她這幾年采辦物資的所有發(fā)票,我又挨家挨戶的排查同一時期同一廠家別人的物資購買發(fā)票,每一樣東西都會差一點錢數(shù),我一張一張的比對,看的極其認真。
我不完全肯定史蕭確實在發(fā)票上做手腳,侵吞公司財產(chǎn)。事情都有個萬一。
“這錢會不會是……上面拿的呢,只是經(jīng)史蕭個手?”
紀曦姚笑道“帳做的這么粗不說,兩年吞二十萬,你覺得上面會用這么拙略的手段花兩年時間只為了吞這么點?退一萬步講,就算是上面主謀,史蕭經(jīng)手,出了事,也只能有一個人出事”
思前想后確實是這個樣子,無論事情如何發(fā)展,我們的職業(yè)生涯絕對是領導眼中最無足輕重的犧牲品。
史蕭確實是個稍展露手腳,就鋒芒畢露的小人,她再也不去食堂打飯了,每到飯點都會有人打好了給她送上去,盡管這一舉動并不符合她這個職位應有的待遇,可她依舊受用的理直氣壯。她的趾高氣昂和小人得志一時間在公司惹來了不少流言蜚語,而挾帶著我也成了她話題中心的陪襯。
“史蕭和林依然同時進組,你看人史蕭現(xiàn)在混得,再看看林依然。”
“世態(tài)炎涼,當初平起平坐,轉(zhuǎn)眼間就是上下級關系了,這明天什么樣,誰能說的準啊”
“你看她還給史蕭送飯去了,要我絕對不去,人現(xiàn)在都不理她”
我在眾人口水編織的槍林彈雨中緩步前行,生怕將手中的湯撒出來。
“咚咚咚”
“咚咚……”
過了很久聽到門里面尖厲的嗓音,帶著上位者的驕傲道“進來!”
我將東西放在桌子上,史蕭無意間抬頭看到我,訝然笑道“怎么是你,小孔呢?”
“她有事,我?guī)退蜕蟻怼?/p>
史蕭盯著我慈眉悅目的樣子滿臉不悅,想找茬又無處下手,眼眶中溢出的刻薄掃到了我放在桌子上的飯菜。
“飯都涼了,你怎么這么慢!”
史蕭擰著眉,將筷子一把摔在桌上,其中一根就這樣滾在了地上,她見狀環(huán)抱著手臂得意的看著我,等我去撿嗎?
沒有腦海中想象的那樣,將面前的菜湯直接潑她臉上。
我蹲在地上到處找那只失蹤了的筷子,恍然間看到那只筷子正明晃晃的躺在她辦工桌下面。黯淡的躺在她那漆黑陰冷的高跟鞋旁邊,她只彎個腰就能撿到,而我卻得趴在地上順著桌子縫去摸。
好不容易撿起來,洗干凈后遞到史蕭面前她卻沒有接,而是依舊環(huán)抱著雙臂冷漠的看著我無動于衷。
“掉在地上的筷子還怎么吃飯,你干脆讓我用手抓著吃算了。”
“洗了也不能用嗎?”
史蕭看著筷尖滴落下來的水,再看看我,蹙眉撇嘴,像是被什么惡心到了一樣“誰知道你洗沒洗干凈,算了!”
她自顧用勺子喝湯,我拿著筷子呆站在原地,怒火顯然已經(jīng)燒到了胸腔,表面佯裝平靜也壓抑不住握著筷子抖動不已的手。
“啪!”我兩手支撐著身體,用力拍在桌子上,向她靠近小聲說道
“我湯里下毒了……”
史蕭握著勺子的手輕微抖動了一下,而后瞇著雙眼,不屑的看著我示威一般不緊不慢的向嘴里又送了一口湯。
“你試試,我量你沒有這個膽子!”
那一刻我才驚覺,原來在史蕭心里我一直都是這樣膽小怯懦且毫無還手之力的人,所以她才敢一次又一次且毫無顧忌的欺辱我。
一個月后,公司里來了幾名警察以涉嫌職務侵占罪將史蕭帶回警局。
史蕭被帶走時經(jīng)過我身邊難以置信的望著我,我沒有說話,向她投以微笑,那天的陽光很耀眼,透過窗戶與我虛偽的目光柔和成了一面做工精良的背景墻。
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到史蕭被帶上了警車,她沒有反抗,只是在上車時回頭看了看身后那高聳林立的大樓。
我們都是這些鋼筋水泥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小齒輪,無足輕重,像塵埃一樣。
直到最后一刻,史蕭也沒有等到她的救世主,公司還是一樣的運行,她的辦公室也很快有了新主入駐,大家迎來道賀,像曾經(jīng)恭喜她一樣。
那之后我去監(jiān)獄看望了她一次,她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fā),雙目無神,面無血色,只短短幾個月,像是過了很多年,總是第一眼我沒瞧出來面前坐著的這位是當年那個囂張跋扈的史蕭。
她拿著對講機看著我面無表情。
驟然,冷笑出聲“我早知道是你,林依然,可以,干的漂亮”
曾經(jīng)的刻薄落在她現(xiàn)在這副模樣上,有說不出的凄涼,慘白起皮的唇瓣再也沒有口紅的滋潤,吞咽進去的只能是苦澀的眼淚。
“像你所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傷害你,但我也不愿意白白被你就這樣送去糟蹋,如果不是你把事做的這么絕……也不會有今天的局面”
史蕭陰狠的看著我,目光所及處像是要將我刺穿,那雙帶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殺氣,如果不是面前的隔離板,我真覺得她會沖過來掐死我。
“你清高個什么?我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至于你這么拼了命的要置我于死地,不就是陪朱老板么!你知道有多少人想上他的床都沒機會!”
“所以我被他糟蹋了還得感恩戴德!感謝你給我這個機會嗎?”
我驚愕的盯著面前這個三觀盡毀的魔鬼,她究竟在想什么,或者說她究竟自私到了哪一步。
回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配合著史蕭如今喪心病狂的樣子,我與這個瘋子共事這么久被送進地獄也是活該了。
“林依然,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個樣子!你委屈是嗎?我還委屈!你做一次這種事就像個瘋狗一樣到處亂咬,我做了多少次你知道嗎?我們本來都是一類人,憑什么我可以接受一次又一次,而你就必須出淤泥而不染?”
“呵,一類人?哪類人?因為出身卑微就必須踏著別人的血往上爬?壞事做盡還要為自己找一堆冠冕堂皇的借口?這是人嗎?你是太看得起自己,還是太看不起我?”
史蕭看著我憋著一股氣,面色鐵青,突而咬牙切齒道
“我就不該告訴紀曦姚你在哪里?!就應該讓你被姓朱的整死!你這個禍害!你毀了我一生!”
我看著她終于控制不住對我破口大罵,我自己竟怒極反笑,眼眶溢出的淚水都分不清是因為什么而掉落,順著我的臉頰和咧開的嘴角流進嘴巴里。
“我是個禍害……我害了你什么?假賬是我做的嗎?錢是被我拿了么?你賣了我給姓朱的自己上位,你只是下錯了一步棋落得滿盤皆輸,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了?你害人,就要做好被反水的準備,怎么了?原本出身卑微的你忘了自己曾經(jīng)的渺小,真以為自己無往而不利嗎?”
史蕭激動的扔掉對講機,突然站起來砸著隔離板叫嚷道
“林依然!你給我等著!等我出去,我要讓你知道什么叫怕!你個殺千刀的!!”
史蕭在我的注視下被警察帶離了探監(jiān)室,她張牙舞爪,試圖掙脫束縛,完全沒有了那日被帶走時的平靜,形同瘋婦的樣子讓人不寒而栗。
我們恩怨的結(jié)束遠沒有在此畫上句號,日后我飽嘗的所有痛苦里也有她的一份功勞,以至于我不得不面對這個瘋子唏噓道冤冤相報何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