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的生長環(huán)境讓我對獨立這個詞產(chǎn)生了很多誤解,因為我的獨立那樣與眾不同,不是十八歲,不是大學畢業(yè)后,是什么時候呢?探尋著記憶的長河,追溯本源,無從尋起……也許是十三歲那年奶奶去世,也許更早,沒有人告訴我此刻你已長大,更沒有人教我如何獨立。我就這樣跌跌撞撞的向前走……
朱允堂沒有再為難我了,我的軟弱換來了生活上的平靜。
我接著過起了披星戴月的日子,幸運的是,我另外找了份貿(mào)易公司的文員工作,雖然朱允堂沒有繼續(xù)對我在廣告業(yè)混進行打壓,但他曾經(jīng)放出的風聲也是讓我徹底和這個行業(yè)拜拜了。之前在這個行業(yè)積累的工作經(jīng)驗也就此歸零,索性他沒有再繼續(xù)追殺……生活給了我一通老拳,讓我學會了,這個社會的不公平就是公平。
我白天對著電腦、打印機像個機械工人一般運作,但文員的工作薪水微薄到根本入不敷出,即使我頓頓吃的清湯寡水,每件衣服都從天橋底下的地攤上掏也不夠。
所以我在網(wǎng)上又給自己找了份臨聘的兼職工作,在夜場推銷酒水。
這份工作乍耳聽來確是不著四六,沒有掙扎,沒有糾結,我已經(jīng)可以坦然接受,淡而處之,這份豁達究竟是我的福,還是我的禍,我早已無暇顧及。
夜場賣酒的活都歸會所里管事的玫姐負責,每晚都會在我們出發(fā)前給我們訓話、點酒、出任務單。
“提成就是那樣,挨個包間去推銷,賣出去多少提成都是你們的”
玫姐嘴里咂著卷煙一邊對我們訓導,一邊吞云吐霧,青灰色的煙霧從她血紅的雙唇間吐出。別看她此刻這么氣派,下夜場賣東西比我們還孫子。一副副笑臉賠出去,換來豪客的一擲千金,然后還要再抽掉我們的四成。什么提成都是我們的,這鬼話,只當是騙騙剛進來推銷的小姑娘還蒙的過去,不過就是這樣也比在外面賺的客觀。
玫姐在我們面前來回踱步打量著我們的著裝,夜場里無論從事什么工作都帶著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淫穢,就像我們只是賣酒,不是公主,更不下場子,就還是得被理所當然的這樣打量,每一個姑娘都抬頭挺胸,繃直身板,順從的接受著玫姐目光的掃視,我們習慣了,玫姐也習慣了每天晚上來這么一次。
“林依然,要我說多少次,裙子不要拽這么長,拽這么長里面就不要穿安全褲,看看……”
她上來幫我把裙子‘好心’的提上去一截子,然后繼續(xù)端詳?shù)?/p>
“順眼多了,你看,這多好,下次別穿安全褲了啊,好資源都被糟蹋了,女人的青春就像櫻桃一樣,時間短的嘞,你姐我要像你們這會的年紀,哎……早就飛升了”
她這樣感嘆,我會誤以為她從來沒有年輕過,況且……我也已經(jīng)不年輕了……心里是這么想,面子上還是點頭哈腰的迎合著。
我是應該感嘆自己面上已經(jīng)被馴化成了一條狗,還是應該慶幸自己的內(nèi)心還有一分堅持和對世俗的不屑?
“樓上的樓上!就是頂樓,是大V包房,今天的片區(qū)就劃給……”
華姐說著,眼神從左到右依次審過我們每一個人,大家都伸長脖子,挺起胸脯,甚至有人已躍躍欲試小聲嘟囔著“我愿意去……”
也能理解,你在一樓的小場賣十打酒也抵不住在二樓土豪那賣一瓶酒,你在二樓土豪那賣一打酒,也抵不住在三樓大V賣一瓶酒。這人的三六九等在夜場也分的這么清呢。
我側目看到旁邊姑娘那期待的眸子被包間里的射燈交錯著打量,本是清澈的瞳孔也變得渾濁,我不能嘲笑她,也不敢再看了,因為我怕從她眼睛中看到眸子同樣渾濁的我。
“依然,你去”
玫姐站在我面前沖我擠眉弄眼,我滿臉錯愕,因為這里我可能是最不積極的。
她上前來將我衣服的肩帶向下扯了扯,露出了原本蓋嚴實的右肩,然后提點似的對我擠眉弄眼,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多了,小然,你去,你這個調(diào)調(diào)他們喜歡的”
雖然我不知道自己是哪路調(diào)調(diào),但玫姐讓我去了,我當然義不容辭,難不成還讓給旁邊躍躍欲試的‘姐妹’。
玫姐交代完所有我們就有序的去各自劃分的片區(qū)推銷了,其實玫姐年齡也不大,左右不過四十,只是在這個靠青春吃飯的場所,確實年長。況且她曾經(jīng)是下場的……不過這里也不是要求誰都要青春洋溢,來這里玩的大多是男人,所以它只要求女人年輕就好,即使你不坐臺,不下場,不陪酒,就光只那站著也要養(yǎng)客人的眼。
大V包間的顧客基本都非富即貴,混哪條道上的都有,但都是道上的佼佼者,這些人看慣了茵茵艷艷,早就眼花繚亂了,不是你漏的多一點,聲音嗲一點就能多買你兩瓶酒,他們打心底蔑視我們,再者說……都是一個鼻子兩個眼,膚白貌美大長腿,你又能獨特到哪去,上位者的尊貴怎么可能會對你有一面之緣,即使有,那最多也只是人性光輝最深處的憐憫,千萬不要多想。
當然,他們不拿正眼瞅我們,我們推銷出一瓶臉上笑著,心理也nmmp。
這是兩個世界的人,一個天,一個地,我們能想的也只是多賣一瓶酒,多拿點提成。
“先生,請問你們需要……”
“出去出去”
雖然包房里桌子上的酒多到都滿到要溢出來了,但我還是例行公事一一‘排查’過去。
確實可能壞了人家正在載歌載舞的興致,話沒說完就被趕了出來,透過窗戶,我看到他們拿著麥對著正前方撕心裂肺嘶吼的樣子,那穿透力……怎一個難聽了得,里面坐著的‘姐妹’們也真能下得去手,不停的鼓掌。
那些聽不見音樂的人以為那些跳舞的人都瘋了。兩個世界的人,就算有不理解和格格不入也是常理。
雖然玫姐給我分配的地得天獨厚,可這一晚上的戰(zhàn)果卻沒對得起華姐。
最后一個包間,我拿出飽滿的熱情準備推門而入,賣不賣的出去就那樣了,就愉悅的結束也成。
“咚咚咚”
“進”
閃過一絲驚訝,因為每個包間里聲音都很大,我在外面敲門,十個有九個沒人回答,都是我厚著臉皮,慢慢試探著推開門……
“請問有需要酒水的嗎?”
我進門笑嘻嘻的推薦,包間里總共只有三個客人,陪著樂的姑娘們相比于其它的包間也稀疏的可憐,連一對一都做不到。
我卻在進門后的一瞬間僵化住了全身的血液,就那么木訥的在原地止步不前。
顧早藻……
包間里的燈光非常暗,彩燈交疊在面前映的人眼花繚亂,音箱里的旋律節(jié)奏強烈,震人心肺,這些我都看不到,聽不見,它們像是與我異世而處的嘈雜,在我腦后的千里之外,細微輕廖。
我只能看到那個坐在角落,側著臉與同坐人談笑風生的故人,他的面色被倏忽集聚在臉上的射燈照的慘白,五官徹底脫離了當年的青澀,深邃細膩,卻逃不脫當年清澈的影子,躊躇間,那少年的模樣就這樣清晰模糊,輾轉反側,我竟無法相信這一幕,這場景怕是我午夜夢回又一次僥幸的邂逅,而他依然是少年郎。
“都有什么酒?”
我拿著手中的酒單無動于衷,顧早藻聽聞動靜也向我這邊看來,我們一瞬間的四目交對,他漫不經(jīng)心的眸子在回首望向這邊時驟然收緊,這清澈見底的眸子在瞬間給我的共鳴像一把刀戳進我那顆幾乎停滯的心臟。
我不自覺的搖著頭,難以置信眼前的這一切是真實的。
“啊?沒有酒?”
“啊,沒,有,酒水單在這”
緩過神,向旁邊詢問的客人拿出酒水單,我丟掉了職業(yè)操守,并沒有極力推薦,事實上,我現(xiàn)在哪有什么職業(yè)操守,三魂去了兩魂半,這窘迫的樣子被顧早藻看了個徹底,盡管我從未在他面前拾起人性最敏感的自尊心,此時,我卻急缺一塊遮羞布。
血脈倒流感順著我的靜脈流向全身,直到我的每一個細胞和毛孔都在呼叫著我早已脫離大腦的神經(jīng),也久久喚不回那驚鴻一瞥的震驚。
“就拿這幾樣吧”
“喂!”
旁邊的人不住的搖晃我,我才反應過來此刻是在夜場,我是來推銷酒的。
“我……我去給你們拿酒,稍等”
我轉身沒命的離開了剛才的包間。
出了門,我用跑的,爬的,滾的,拼死往庫房跑,像是后面有什么兇手在追殺我。
到了庫房,我終于順著臺面緩緩滑落在地上,如同一灘爛泥,庫房里陸陸續(xù)續(xù)還是會有人進來,我捂著嘴巴止不住的抖動,眼角的淚水順著指縫流下,怕來人發(fā)覺,這期間我沒有出一聲,就躲在最里面的小隔間里止不住的抽泣。
我想提醒自己,剛剛見到的的人只是和顧早藻長得很像,他們只是有著相同的眉眼、嘴巴……想著想著就忍不住哭出聲,那盯著我清澈犀利的目光,我實在無法說服自己,他是旁人……
按捺著、壓抑著,讓自己恢復平靜,從小包里拿出粉餅和眼線筆一點點描繪著剛才已經(jīng)被我哭花的妝容,可眼睛里的水像卸閘的洪水一樣,不停地……而我的手也抖動不已,根本沒辦法再描繪出那精致的線條,再掙扎下去我怕真會一個不留神給自己戳瞎。
“噼!!”
最后的結果是,我將手里的粉餅和眼線筆都一并擲了出去,這動靜引來了拿酒的姑娘,她聞聲向我這邊走來
“林依然?你在這干什么呢?不拿酒嗎?”
我背對著她,手背用力的抹掉臉上的浮粉和多余的妝容,不知為什么,那一刻我真是恨透了自己這副粉面桃花對著客人諂媚賣酒的樣子。
“就是來拿酒的”
我拿了幾樣顧早藻他們包房要的酒,不顧那個女孩詫異的目光就急火火的提著籃子就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