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漫是向陽孤兒院開院第二年收進來的孩子，進來的那一年，她六歲，那個時候的院長還不是向鴻，而是向鴻的異姓兄弟余潮。
據說余潮早年是個警察，后來因為身上的傷退了下來，中年喪妻，有個女兒，他女兒叫余漫。
是的，叫余漫。
據見過第一任院長女兒的人講，她六歲進孤兒院時就跟院長女兒長得很像了，但是對方那個時候已經故去兩年多了，余潮那個時候情緒不太對勁，孤兒院新招的員工動了歪點子，在給那一批小孩選名字的時候，自作主張把這個名字給了她，又把她送到余院長面前，大概是想撫慰這位院長的情緒吧，事實上，她真的做到了。
后來余院長去世，向鴻接過了擔子，但是，余漫已經被默認成了余院長的第二個女兒。這一身份對年幼的孩子來說并沒有什么不好，反倒是因為這個，她有著照顧他們的叔叔阿姨們的最多的關心和好意。
這種日子持續到余漫15歲，那天她又一次跟收養家庭失之交臂。
那家人余漫見過一次，他們沒有孩子，因為妻子不能生育。那個妻子很溫柔，笑起來有兩個酒窩，她的手很暖很漂亮，而且很靈活，初次見面時給余漫編的辮子就好看得不得了，丈夫略微有點兒木訥，不太善言辭，但是長得人高馬大，特別體貼入微。
那個時候的余漫已經在中小學各大繪畫比賽里“稱王稱霸”了，她長得也挺好看的，沒有疾病沒有壞習慣，幾乎每個周都會有想要收養她的人上門咨詢。
但是，余漫沒能見任何一家人第二面。
她不明白，為什么漸漸的別人都有了爸爸媽媽，她沒有，她為什么沒有？那些人都跟她說了，說了會好好照顧她的，他們都發誓了……
于是，余漫去找向院長，卻意外聽見他們的對話。
為什么？
因為孤兒院拒絕別人領養余漫，因為他們覺得余漫是余院長的女兒，余院長不在了，他們就應該照顧好他的女兒，也就是余漫，親手照顧，不是托付給別人。
余漫還聽見向鴻感慨，說她越來越像余院長的女兒了，各個方面上都是，長相、穿衣打扮，乃至是畫風……
那天晚上，余漫第一次翻了孤兒院的后門院墻，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家理發店剪掉了所謂的相似的卷發，回去之后又扔掉了所有的花裙子和畫稿，拒絕跟任何一個工作人員正常溝通。
再然后，她就通過一場比賽被冷秋月相中，不僅拿到了第一名的保送資格還成功投入冷秋月門下，至此，她再也沒有回過孤兒院。
今天是頭一回。
說來好笑，那個時候最需要撫慰的是余老院長，可余老院長故去后，她個“冒牌貨”還被傳成了真的女兒，如果就是這樣，也沒有什么關系，俗話說得好，再生父母，于她而言，向陽孤兒院的確是再造之恩。
但是，他們卻在悄無聲息的把她變成余老院長的大女兒，那個真正的余漫，那個最開始的余漫。
所以，余漫逃了。
可現在看著眼前老淚縱橫的向老院長，余漫卻說不出半個“怪”字來，她能怪什么呢？
四年了，還要怪什么呢？
看著向老院長小心翼翼的討好和笨拙的歉意，余漫早就沒話能講了。
算了吧……
在知道那之前，她不也只是不明白為什么她沒有被領養嗎？
就算是有意無意的影響，那她如果覺得不舒服，可能也不會達到那種程度的相似。
后來她看了那么多書，從情感雞湯到心理學專著，她早該明白的。
笑著關上門，余漫靠著墻狠狠抹了把臉，片刻后無力的滑坐在地。
其實，后來她還見過那對夫妻一次，那是她跟著學姐去幼兒園做義工的時候，她看見他們來接一個小男孩回家，聽老師說，那個小男孩是人工授精的結果，現在應該已經快上小學了。
她依舊不是誰的無可替代。
從前、現在，都不是。
“叮叮當，叮叮當！”
余漫抬起頭，下意識看向操場對面的食堂，這是中午十一點半放午飯的鐘聲，從前她聽過好多年。
她重重吐了口氣，沒什么大不了的，這有什么呢？沒什么的……
她想，她還有別的事情要做不是么？
扶著墻站起來，余漫沿著走廊往外走，正好現在小孩都在食堂，她可以去檔案室看看。
來都來了，雖然不太可能找到鄭語曼曾經的蹤跡，但是萬一呢？
可她還沒走多遠就愣住了，當即閃進了一間空自習室，后背貼上墻壁，凹凸的貼畫跟蝴蝶骨緊緊靠在了一起，她不太確定的探頭看了眼，又飛快的縮回來。
這……
她也太背了……
孟北來了！
她才從（向）老院長前辦公室改的休息室里出來，孟北就來了……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別人是墨菲定律，覺得什么不可能就發生什么，她就不一樣了，她是烏鴉嘴，覺得什么可能發生就發生什么。
余漫緊張得不行，孟北要是看見她了，她該怎么說？
鄭語曼似乎并不是會沒事兒就往孤兒院晃悠的人啊……
輕微的腳步聲在空無一人的走廊里顯得格外清晰，余漫繃直了腳背，把自己貼上墻，放慢呼吸，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剛才沒看到，剛才沒看到，剛才沒看到……
她心里一邊默念著一邊數著腳步聲，快了，快了，快——
他、他、他停住了！
余漫咽了咽唾沫，四指摳住了桌沿，他為什么要停下來！為什么要在這里停下來！他怎么還不走！
該不會發現了吧……
“咔噠”一聲，腳步聲又響起了，同時響起來的還有向老院長的聲音，他說：“誒，你這大忙人終于有空來看我老頭子了？！”
孟北似乎不甘示弱，回道：“鴻叔，我才一個月沒來就不讓人進門了？脾氣倒挺大。”
兩個人說說笑笑進了門，又砰的一聲關上門。
余漫心涼一半，特么的，她忘記了！
孟北給孤兒院募捐多年，早就認識院長了！萬一話趕話聊到上一個訪客什么的，她——
不能再想了，她就是一活的烏鴉嘴，只要是成真了，她就真的離徹底暴露不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