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瀾國,昭帝新政三年,初春。
上京皇城。
這一年依舊還是沒有因為新皇登基而躲得過天災人禍,原本已經是春日里,正值萬物復蘇,花開滿城的時候,日前突然間來了一場暴風雪,一夜之間整個上京都覆蓋上了皚皚白雪,仿佛依舊還是在冬日,可是那雪下的繁花昭示了春日已經來了。
國中李氏當權,住在皇城里,享受著天下間最好的富貴,可是累累白骨之下,誰又會記得故人的名字呢?
“第七百天……”
樊靈萱沙啞的好似鬼魅一般的聲音在如同冷宮的落霞宮響起,這里對外面的人來說已經是冷宮了,也只不過是一個名字的問題而已。
因為這里住著廢后,曾經高高在上的皇后,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可是現在卻被關在這里,用來御寒的衣衫還是那年秋天被廢時所穿的單薄的鳳袍,這是她這一輩子陪著她最久的衣服了。
她還記得那是一件上面繡了八只彩鳳,穿插了數朵牡丹的鳳袍,可是現在已經看不清樣子了,是臟的,更是被她燒過,也曾經被老鼠咬過,可是她只剩下這個了,要不然她會凍死在這里。
她早早的起來記下了新的一天,剛好七百天整,不多一天,也不少一天,真正暗無天日的日子,只有那被釘死了的窗戶,好像是饋贈一樣留下了微乎其微的一點點光亮,讓她知道原來天還是分天黑和天亮的。
原本應該一如往常一般陷入無止境的安靜,可是今日似乎不太一樣。
她聽著外面風雪里參雜著咯吱,咯吱的腳步聲,忽然間意識到有人來了。
她看著門口的方向,那道門原本好幾天才會打開一次,會送進來殘羹剩飯,成為她未來幾天的糧食,可是夏日里會餿,冬日里會涼到無法下咽,但為了活著,總要吃下去。
那些人慣會偷懶,又怎么會在這樣的天氣打開這道門呢?
她不免心生疑惑。
可是很快她的疑惑就被解開了,門吱呀一聲就被打開了,也許是年久失修,也許是它也討厭這里,總之不會好了。
“皇后娘娘,奴才給您請安了。”
人未到聲音卻已經先傳到了耳朵里,可是當人出現在樊靈萱面前的時候卻絲毫沒有半點想要對她行禮問候的意思。
樊靈萱蜷曲在角落里,抱緊了身子,也許是因為冷的,也許是另外一個原因。
御前太監張懷安親自捧著一個盒子帶著人冒著風雪走進了落霞宮,他縱然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可是依舊還是敵不過徹骨的寒冷。
這樣的天真冷呀,冷的人什么都不想做,可是哪里能比得過人心險惡,寒涼無情。
“小張子,外面下雪了嗎?”
樊靈萱瞧著張懷安身上竟然帶著晶瑩的雪花,頭上的帽子已經白了一片,身上也免不了。
“是啊,下雪了,又下起來了,可惜娘娘等不到雪停了。”張懷安強扯出一個笑意,可是看起來是那么的勉強,“娘娘,圣上有旨,您接旨吧。”
樊靈萱連動都不動,就如同當年廢后的旨意一樣,她從來都沒有跪下接,那個人曾經還不是帝王的時候就許諾過她,這輩子她永遠都無需對他下跪,可是如今看來也只不過是一句戲言而已。
張懷安看著這個昔日的皇后娘娘很是無奈,也只好走近了些。他從帶來的盒子里捧出了明黃的圣旨,徐徐的朗聲宣讀道:“廢后樊氏,不知悔改,所行巫蠱之術,禍國殃民,今經群臣朝議,賜死。”
樊靈萱將每一字每一句都聽的很明白,那暗沉無光的眸子里,突然間就多了一分光亮。
原來終于可以死了。
她終于動了動,可是卻清晰的傳來了鐵鏈的脆響,乍一聽很是清脆動人,可是這是她這輩子都不愿意聽到的聲音。
她的雙手,雙腳,脖子都被冰冷的鐵鏈束縛著,冬日里好似寒冰一樣,可是她早就已經不是熱的了。她只要一動,那些鐵鏈也就會跟著晃動。
她仔細的瞧著那被張懷安帶進來的風雪,門并沒有關,風卷起了雪花,送進了門里,外面都是干干凈凈的潔白一片,好似多年前的那場雪。
“小張子,我大哥哥是怎么死的?外面那么冷,他回家了嗎?”
她知道自己的死訊意味著什么,她的那個威風凜凜的大將軍哥哥已經離開了,丞相之子,皇后親兄,少年將軍,縱橫沙場,軍功累累,可是卻逃不過帝王的猜忌,又或者是因為他的妹妹成了被廢的皇后,連累了他。
張懷安是不安的,他已經許久都沒有見過這位皇后了,他以為會是反抗,會是掙扎,會是不甘,所以他帶了許多人來,可是唯獨沒想到會是平靜。
“將軍死在戰場上,死在了敵國的鐵蹄之下,他……回家了。”
又是謊言,他想這最后一程,至少不要帶著那么多的恨意,終究留不住的。
“張懷安,你騙她做什么?良心難安嗎?你還有良心嗎?”清冽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伴隨著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終于人出現在了眼前,“你想要知道什么不妨來問朕,朕必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是帝王,那個名為李青山,這個王朝新的帝王。
他頂著風雪而來,終于來到了樊靈萱的面前。
“萬箭穿心,鐵蹄所踏,尸骨無存。他永遠都回不來了,朕心仁慈,已經讓家中老小陪他上路了,你不用擔心,我總不會虧待了他的。如果你不放心下去了就親自去問問他,當然頂著你這副尊容,也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你。”
眾人見了齊聲喚了一聲:“陛下。”
樊靈萱卻不,這樣的結局,她早就已經料到了,當那日廢后的圣旨傳到落霞宮的時候,又或者是在皇帝下令誅殺肅宮的時候,落霞宮的門永遠的關上了,那些宮人拼了命的想要往外跑,可是無路可逃,那些侍衛拿著準備好的的長劍,一個又一個的割了他們的腦袋,為的是免除后患,生怕有一個活口。
那人頭有的滾到了她的腳邊,鮮血淋漓,每一個都是她認識的,朝夕相處的。帝王的狠心她曾經見識過,可是不曾想到有一日會用到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