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將住,風未定。
一抹紅色的身影在白茫茫的世界中顯得格外刺眼,她提著長長的裙擺,哪怕發間的金簪子掉落也毫不理會,不顧一切地朝著長安殿跑去。
如墨的黑發散落了不少,任著風吹亂,又多了幾分狼狽。
云瓊姝滿臉慘白,“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膝蓋處立刻傳來一陣刺骨的涼意。
“皇后娘娘,您這是做什么?”裴筠連忙從九級石階上走下去,“地上涼,您快起來...”
“本宮要見他?!痹骗傛鲁鰩讉€字,聲音里夾雜著濃濃的鼻音。
裴筠皺眉,他站在原地,雙手緊緊握成拳頭,手背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半晌,他閉了閉眼,開口道,“皇上吩咐了,若您是為了云家的事,那就可以回去了?!?/p>
云瓊姝錯愕地抬頭,眼神里滿是震驚,“不,你一定是在騙我...他不會不見我的,言盛不會不見我!”
“您別為難屬下了,請回吧。”
“我就在這等...他總會出來的...”云瓊姝自言自語著,只見長安殿恢弘大氣的檀木門被兩個小太監推開,從中走出一個男子。
他面無表情,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薄薄卻緊抿的唇,以及墨澈眼眸里泛著冷意。大氅被風掀起,一身月白色的錦袍難掩去那卓爾不群的英姿,身軀凜凜,氣宇軒昂,天生一副君臨天下的王者氣息。
鐘言盛走到云瓊姝面前,冷漠地看著面前跪著的人,如同陌生人一般。
“你來干什么?”
聲音真冷,仿佛在寒氣中一切都結了冰。
云瓊姝覺得身體已經慢慢僵硬,一種侵入骨髓的涼意漸漸滲透進身體。
緊跟著渾身一顫,她顫抖著開口,“云家是被冤枉的,不是我偷的虎符,我們沒有要謀反...”
“不是?”鐘言盛似乎強忍著怒意,“朕看在你們云家歷朝歷代都對帝王忠心耿耿,從不二心,所以才把另一半虎符交給你們保管,可結果呢?呵,倒成了引狼入室,枉朕一番如此信任你!”
鐘言盛橫眉怒目,像一只兇狠的豹子,“朕立你為后你為什么還不滿足!為什么要覬覦朕的江山???是不是從你隨朕四處征戰的時候你們云家就已經有了造反之意,正好有你在軍中收買人心!是不是!?”
“不,我沒有...”云瓊姝哭得那樣傷心,那樣悲慟,她伸手緊緊抓著鐘言盛的袍擺,淚水像決了堤的洪水似的從眼窩里傾瀉出來,“言盛,你相信我一次,偷虎符的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鐘言盛嫌棄地揮落云瓊姝的手,冷冷地看著她撲倒在地,一直面無表情的俊臉上,慢慢的凝結一抹陰鶩的笑意。
“這些年來,你以為朕喜歡你,寵著你,給你皇后的位置是真心愛你?別做夢了,不過是看云家的面子罷了!實話告訴你,和你待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朕都覺得惡心。”
“什么?”
云瓊姝仿佛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原本還有一絲希望的眼眸也忽然黯淡下來。
好痛。
她的心好痛。
“你說的...是真的嗎?”聲音淡淡的,卻掩飾不住那絲悲傷。
他不語。
“我問你話呢,你說的是真的嗎!?”
“我辛辛苦苦替你打江山,結果在你心里就是這么不堪嗎!”
“鐘言盛你說話!”
半晌,他冷笑一聲。
“是?!?/p>
轟!
僅一個字,足以讓云瓊姝感覺,仿佛天都塌了。
她跌坐在地,眼中滿是淚水,絕望地望著他。
“朕已經下旨,誅滅云氏九族,明日午時行刑?!辩娧允⑿揲L的手指輕輕挑起云瓊姝的下巴,“至于你,還有你那個寶貝弟弟,朕不會讓你們死?!?/p>
她抬頭。
“背叛朕的人,朕會讓他生不如死。”
他手上的力道又增加了幾分,云瓊姝只覺一陣鉆心的痛意傳來。
好像掉進冰窟窿里,從頭冷到腳,萬念俱灰。
云瓊姝緩緩閉上眼睛,身體抖得更加厲害。
“鐘言盛,我恨你?!?/p>
我恨你。
“不要!”
云瓊姝驚醒,發絲貼在額頭上,身上全是黏黏的汗。
“大半夜瞎喊什么?”
一個宮女埋怨了一聲,翻了個身又沉沉睡去。
又是夢。
云瓊姝喘著粗氣,腦袋倒回了枕頭上。
可惡,老是夢見鐘言盛。
她憤憤捶了一下被子,又想到手上的傷。
月光皎潔,順著窗戶照進來,她抬手借著光亮瞧了瞧,不少破裂流膿的地方竟都已經結痂了。
果真是好藥啊。
云瓊姝長嘆一聲,翻身卷縮在被子里。不一會,便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轉眼一個多月過去了,云瓊姝漸漸熟悉了宮女的身份,時間一長,同屋的宮女也覺得無趣,便不欺負她了。
離國又下了好幾場大雪,皇宮內外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云瓊姝手上的凍瘡已經好的差不多了,于是她將剩下的藥偷偷塞給馨兒,對方高興了半天,立刻就擦上了。
唉,這個沒有防備性子,倒是天真。
云瓊姝照常和馨兒送完衣服回浣衣苑。
“你這藥可真管用?!避皟阂恍ψ旖沁吘陀袃蓚€淺淺的酒窩,她抬起手給云瓊姝看,“你瞧,已經全好了!”
“那當然...”云瓊姝突然一怔,腳步突然停了。
馨兒發現了她的異樣,“你...怎么了?”
“噓!”
云瓊姝一把拉著馨兒躲到旁邊的柱子后面,只見一位形貌瀟灑的黑衣男子走過,若是細看,竟和鐘言盛有三分相似。
“怎么遇上他了...”云瓊姝瞧著對方走遠,長舒了一口氣。
馨兒眨眨眼,“你認識?”
何止是認識...
鐘晗澈是曾經是宮女出身的蘇貴人所生,出身低微,比不了是嫡長子的鐘言盛。
但皇后早逝,母族氏衰,這讓鐘晗澈有了奪嫡之心。幾年來雖然沒少給鐘言盛找麻煩,可還是略遜一籌,敗給了他。
鐘言盛的敵人,就是云瓊姝的敵人,所以他們二人可以用“淵源不淺”來形容。
新帝登基后,鐘言盛念及蘇貴人所以并沒有趕盡殺絕,封鐘晗澈為敬王,建了王府,蘇貴人為蘇太妃,遷去皇陵。
云瓊姝輕嘆一聲,看了眼旁邊的小姑娘,“不熟,我們走吧。”
俗話說,“好漢不提當年勇”,曾經她也是將鐘晗澈“打趴下”的人呢...
“不熟?”一張含著笑著薄唇突然從后面貼近云瓊姝,在她耳邊響起低沉惑人的聲音,“本王和你...真的不熟嗎?”
云瓊姝下意識轉身拍出一掌,推的鐘晗澈連連后退,充滿敵意地看著他,“熟嗎?”
“不熟嗎?”
“不熟。”
“那是你以為。”
鐘晗澈那玩世不恭的微笑,看的云瓊姝竟有點“頭皮發麻”。
這人怎么了?失憶了?
曾經她和鐘言盛各種打壓鐘晗澈和支持他一黨的官員,龍爭虎斗,陰謀暗藏,難道這些他都忘了?
還是說云家落難,他就是來看自己笑話的?
馨兒用胳膊肘碰了碰云瓊姝,小聲道,“要不...我先走了吧?”
“我們一起回去?!?/p>
云瓊姝不再看鐘晗澈,拉著馨兒就要繞過去,卻被對方抬手攔下。
“別擋著,讓開?!痹骗傛穆曇衾镉行┎荒蜔?。
鐘晗澈輕輕一挑眉,勾唇深意一笑,上前湊近道,“你一個浣衣苑的宮女也能來管教本王了?”
果然。
這人果然沒安好心。
云瓊姝微微握緊雙手,警覺地后退了幾步,“離我遠點!”
“若本王不呢?”
“那我就...”云瓊姝突然沉默。
“就怎么樣?”對方的笑意愈發濃烈。
她能怎么樣?揍鐘晗澈一頓?
不不不,她現在什么都不能。
云瓊姝咬著下唇,沒說話。
“行了,不逗你了...”
云瓊姝:???
逗...她?
云瓊姝抬眸不可思議地望著鐘晗澈,只見他招呼自己的侍衛臨楓走上來,手里還拿著一袋糕點。
鐘晗澈接過帶子,遞給云瓊姝,“喏,你愛吃的紅棗酥,還熱乎,本王從滿茗居買來的,怎么樣,有沒有很感動?”
感動?
云瓊姝覺得自己迷茫了。
“你今天進宮,就是為了給我送這個?”
“對啊,你趕緊拿走,本王胳膊都舉酸了。”
見對方不可置信地點點頭,云瓊姝更不敢收了。
鐘晗澈葫蘆里賣的到底是什么藥?
云瓊姝依舊充滿敵意,“誰告訴你我愛吃紅棗酥?我才不愛吃?!?/p>
這話說的...好像有種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感覺...
鐘晗澈直接將袋子塞進云瓊姝手里,然后一邊摸著下巴打量著她,一邊故作思考地想了想,“這小身板,是該多補補了。”
“你...”
你才小身板,你才需要多補補。
云瓊姝強忍著想上去暴揍一頓鐘晗澈的沖動,紅著臉,拉著馨兒匆匆離開。
鐘晗澈心情大好,負著手,望著她的背影久久而不去。
“主子...”一旁的臨楓開口,“您的計劃里什么時候多出這一步了?”
對方輕哼一聲,眼神里閃著勝利的光。
“他的江山,本王要。他的女人,本王也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