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機廠已經有些年頭了，不用細算，也知道一定比周志遠年紀大。鼎盛的時候在八十年代，也就是周志遠剛參加工作那會，當時廠子人數有七八百。
不過，現在的農機廠早已經風光不再，前些年狠著心下崗了一批又一批職工，甩掉了包袱的同時，也幾乎把廠子的生氣丟了大半。現在全廠也才一百多人，吃著老本，也總算能繼續茍延殘喘。
周志遠運氣不錯，年輕那會跟了個嚴厲師傅，讓他學了手好技術，屬于廠子正常運轉不可缺少的那一小撮人。所以在廠長都換了好幾茬的情況下，幾次下崗潮都沒他的份，現在看，他很有可能在農機廠一直干到退休。
為七八百人準備的廠子，現在只有一百多人，所以農機廠什么都缺，但就是不缺空宿舍。
跟廠里打了個招呼，周志遠就領著侄子，來到了一座宿舍樓前。
這是廠子的單身宿舍樓，原本專為沒結婚的小年輕準備的，總共三層，有五六十個小房間。因為已經很多年沒招過新人了，所以只有一層二層稀稀拉拉的七八個房間還像有人，而且其中幾個房間中間還被打通，變成了大房子。
一樓不少成了雜物間，沒幾個空的，他們只好去二樓，選了個燈能亮，風扇會轉的房間。
房間也就十五六平米，一張床一張桌子，上廁所都得去樓層的公共廁所。
周志遠叮囑了幾句，又跟附近的幾戶打了個招呼，就匆匆離開了。
這會還不到中午，但天氣已經很熱了。周尋才打掃了屋子跟床鋪，又歇了會，就匆匆下了樓。他打算置辦點生活用品，順便買張地圖，現在他連富沿廠在哪都不知道。
來的時候就看到廠子門口有小賣部，周尋才一路頂著太陽走了過去。
路過一片樹蔭，他看到一老一少正在那下圍棋。周尋才也沒在意，剛想走過去，那老人卻喊著了他。
“小伙子！你去買東西？”
“啊，對啊。”周尋才只好停下了。
那老人只穿著背心大褲衩，看衣服上的廠標，估計是廠子退休職工。
對面的小孩則有十歲出頭，戴著眼鏡，這會整個人都在前傾，一動不動的盯著棋局。
“幫忙買兩瓶水吧？下著棋呢，走不開。”老人拿出幾枚硬幣，在手里顛了顛。
“好吧。”
順手的事，而且他在這又人生地不熟的，做點好事總沒有壞處。
很快去買好了東西，盆，碗筷，洗衣服，還有衣架，可惜，小賣部沒有地圖。
提著塑料袋，他又回到那一老一少跟前。這會已經變成那老人緊盯著棋盤，少年卻是端坐著，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大爺，水來了。”周尋才說道。
“唉！”
那老人突然長嘆一聲，捏了兩顆棋子丟在棋盤右下角，投子認輸了。
對面少年僵直的臉上多了些笑意，這才站起來，從周尋才手里接過了水。
“小伙子，會下棋嗎？”老人接過水，指了指棋盤。
“就會下象棋。”
“可以學嘛，很簡單的，五分鐘包教包會。”
“真的？”周尋才有些心動，這玩意一聽就高大上，比象棋說出去有面子多了。
“當然真的。來來，我教你。博衡，你讓讓，我教人家下棋呢！”
“那我回去了。你別忘了，等會讓你兒子把贏我爸的錢還回去。”少年站起來，說道。
“知道了。你小子，跟你下棋越來越沒意思了，凈欺負人。”老人揚了揚手。
等那少年走了，周尋才也坐在那，幫著老人把棋子收回去。
“大爺，我想買張地圖，該去哪？”
“那得往北邊街上走，那有個百貨大樓。你剛來城里？”
老人打量了周尋才一眼，又瞅了瞅他提的東西，心里很快有了估計。來城里打工的小年輕他遇到的多了，只是多數都免不了露怯，像周尋才這樣淡定，還自來熟的，倒是少有。
“對。跟您打聽個地方，富沿廠您知道吧？”
“知道。我兒子以前就在那上班。吶，就在那，出了廠子往西走，兩百多米就到了。”老人指了個方向。
“這么近！？”
周尋才順著指的方向看過去，這幾乎是就在旁邊啊。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你有親戚在那？那破廠子，快倒了，門口天天有人堵著要錢。……我兒子也有半年工資沒要到呢，就拿回來一堆壺，沒良心的玩意兒。”
周尋才點點頭，心里安定下來，現在看來，這些情況跟老周提供的信息一樣。
“我聽說他們廠是做熱水壺的？現在倉庫還有存貨？”周尋才說道。
老人眼睛微瞇著，手里的棋子跟著顛來顛去，說道：“你想買壺吧？我家就有七八個，你要不要，便宜的很。”
“一個多少錢？”周尋才說道。
“你看著給。都沒拆封，去百貨買起碼得五十五，我還打算過幾天擺攤賣去呢。”
“我的錢不多，二十五塊一個咋樣？”周尋才說道。突然有點臉紅，半價啊，好像有點太低了。
“二十五？可以。”老人爽快的點了點頭，“等會你跟我回去一趟，我拿給你。”
嗯？
周尋才愣了一下，他沒想到對方會這么干脆，這就答應了？
半價啊！
他剛才報價都忍著道德上的不舒服了，結果人家看起來還挺滿意？
其實，這就是周尋才沒什么經驗了，像這種沒什么保障的產品，本來就賣不上什么價錢。五十多塊，那是在百貨出售的價格，出廠價也就四十多點。二十五已經算不錯了，價格再高的話，那人家直接去百貨買了。
再說了，那些熱水壺本來也不是花錢買的，鬧得厲害了廠里就一人發幾個，現在賣出去一個都是賺的。
說著話的功夫，棋子已經收好了。
一個教的認真，一個學的敷衍。老人有些惱了，幾次差點拍棋盤，這才讓周尋才把注意力收了回來。
手支著下巴，周尋才心里直嘆氣，誰想學這玩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