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紹為綺世包扎，手法嫻熟。他所使用的藥膏氣味和淡，清香怡人。
綺世閉上了眼睛，這是在師門經常聞到的藥香，任誰有跌打的外傷，一敷即好，傷口還了然無痕。
想必，他是跟師姐學過醫術吧。
“阿世，你感覺怎么樣？這是我學著配的藥膏，配方可能和我印象中不太一致，不過效果倒是不錯。鄭索有幾次摔傷了腿，都是靠這個治好的。”
綺世睜開眼睛，見到孫紹誠懇略帶討好的表情，心中的氣消了大半。
“公子，我既然為你謀劃，就希望你能完全的信任我。好嗎？”
孫紹看著綺世的眼睛，鄭重道：“我答應你。”
在一旁，花蝶正在查看襲擊者，只見他右肋中箭，箭桿入肉三分，顯然是活不成了。
“喂，還能說話嗎？剛才你一直跟著我們嗎？還有沒有其他人？”花蝶用刀面拍拍襲擊者的臉頰。襲擊者咳嗽起來，噴出一口鮮血。
他艱難的伸出手去，指著孫紹。
孫紹走過來，壓抑著憤怒，道：“剛才我饒你不死，你卻要恩將仇報？你如果恨我，大可來找我，為何對一個手無寸鐵的女子下手！”
“哈哈！我娘去年死了，就是死在建安縣城下，你還指望我報恩？我是殺不了你，但我可以殺她！我早就注意到了，這一路上你不時偷偷看她，她一定是你的心上人！可惜，可惜啊，她沒死！”
襲擊者又劇烈的咳嗽起來，大口大口的吐出血塊，突然頭一歪。花蝶上前試了試他的脖頸，道：“死了。”
孫紹看著這個少年，嘆了口氣。
山越軍與江東常年沖突，仇恨交織，真的沒有辦法化解了嗎？
“江東人，以后長個記性吧，要想保護自己的心上人，就不要對敵人手下留情！”花蝶說這話時，嬉笑歡顏又眉飛色舞，很難想象她其實殺人不眨眼睛。
“你不要胡說……”孫紹十分窘迫，連忙道。
“人要死之前，是不會說謊的。我剛才聽得真真的！”花蝶明顯是要說給綺世聽，語調也高了起來，“我們山越人整日刀口舔血，只要能歡愉的時候，絕對不會錯過哦！”
這下孫紹頓時難堪起來，他看向綺世，不知如何解釋。
綺世已經起身，她的額頭和右手都用白帛包裹，道：“花蝶，我們該向朱寨進發了。你爹爹的山越首領之位，可就在眼前。”
花蝶嘟囔道：“真沒意思！人活著呀，有可能下一個時辰就死了，還不讓說點開心的事嗎？”
隊伍又重新出發，這一次腳步更加緊迫。綺世的意外受傷讓他們耽擱了半個時辰，前線的戰局隨時都可能發生變化。
孫紹走在隊伍最前面，綺世在后面遙望他的背影，記憶中的碎片模模糊糊有那么一點印象。
“在這個世上，我是不是從前見過你？”
午后的山中潮氣減退，他們士氣旺盛，對綺世充滿信心，渴望一舉而定。對待主寨，綺世定下的謀略是里應外合，利用西面兩寨升起的黑煙，騙開寨門。
然而花蝶事先安排的探子卻帶來了不好的消息，主寨寨門大開，陸陸續續有人馬返回。
“敗的有那么快嗎？”花蝶不解道。按理說，山越軍的潰敗應該發生在夜間，而那時主寨早就被他們攻破。
綺世觀察后，一陣頭暈目眩。她強撐著，咬牙道：“這不是敗了，而是有序撤回，這些人各自抱團，但裝備齊全，全都是各寨精銳力量。”
孫紹也眉頭緊皺，道：“沒錯，看他們步履穩健，并沒有絲毫慌張神情。難道陸謙沒有追擊他們嗎？”
“豈止是沒有追擊，我敢斷定，陸謙都沒有攻擊他們。”綺世只覺得腦袋發昏，她伸手按住受傷的額頭，“幾千山越軍出去打了個轉，當天又返回來了。”
花蝶急道：“阿世，我爹爹不會被發現了吧！”
“目前還不知道！花蝶，有沒有辦法送我進去，我要親自探探其中古怪！”
綺世一激動，腳下一個踉蹌，孫紹眼疾手快，伸手攙扶住她。
“阿世，既然良機已失，我們不如撤退。待回到建安縣后，自然就真相大白。”
綺世搖頭道：“這一天我謀劃已久，如果公子當時返回軍中，那么我尚可見好就收。但事已至此，如果不能拿下主寨，我們將前功盡失！”
“阿世，你已經為我做的夠多了。現在又受了傷，我將你背回去吧！”
“公子不可！現在如果放棄，公子的名望在哪里？部曲又從哪里名正言順的獲得？花飛的族人又如何安置？”
綺世將一連串的顧慮說出，是因為全盤謀劃存在功虧一簣的可能，她輸不起！
“少頭人！”一個探子跑回來，對花蝶道，“我看到了頭人和眾山寨的頭領一同返回，其中還有大帥潘臨……”
潘臨是會稽一帶的山越將領，武力超群，頗有名望。每次山越軍聚眾，都會選他當大帥。他的出現驗證了綺世的推測，這一部分山越軍集結后，卻因為某種原因放棄了對建安縣的攻擊。
“陸謙……是在養賊自重！”
綺世瞬間就想明白其中原因，不由得急火攻心，眼前一黑，再也支撐不住。
“阿世！阿世！”
“公子……建安五年，你還記得嗎？”
在綺世最后的意識中，孫紹將她擁在懷里，連聲喚著她的名字……
“阿世，你是黃龍還是銅雀？”
“公子，我是黃龍門下。”
“這么說，八年前父親身邊的她也是了？”
“是，大喬……她是我師姐。”
“虧我還向她學過兩年醫術，誰知你們在行的卻是謀術。”
“醫者仁心，謀者也并非是黑心。”
“我今天才知道，原來我們孫家一直被黃龍玩弄于鼓掌之中！”
“那如果我能讓你黃龍飛天呢，你能不能說服你母親，讓她給我師姐一個名份？”
“就憑你嗎？小丫頭。”
“哼！等著瞧！”
這是夢嗎？
綺世像是被困在了記憶碎片之中，急切的想要把所有的碎片都拼湊起來。
她一邊拼湊，一邊想：“自己”和綺世，到底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