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音的聲音并不好聽，她先天失語，即便通過努力恢復了說話的能力，可相對于普通人而言，她的聲音略顯沙啞，稍微大聲一些就會出現破音的現象。但是，她的低語，格外空靈，仿若來自傳說的天籟。
“師兄……”
“我陪著你。”
“很痛苦吧？”
“我感覺來到這里，就能快點見到你……”
“這個好吃。”
“是你要走過場，體驗婚禮的。”
“壞蛋……”
“修行之路漫漫，我們百年后再見……”
很多次，很多次，多到數不清楚，她用那溫柔而渺遠的聲音在我耳畔低語，無數次撫慰我的靈魂。
可是現在回憶起來，跟她說的話又是那么少，那么少，少到仔細一點就能數清楚。
我最初深愛的璇音，在看過七海星圖之后，被覺醒的“超我”奪取身體控制權，與我立下“百年之約”。我不清楚這其中有多少成分來自原本的愛人，假如她絲毫沒有參與進來，新生的“超我”何必多此一舉？
或許在她們眼里，修行百年之后，時過境遷，世事難料，到時候我就會忘記這段感情，不再糾結痛苦。
亦或者她們最初的計劃就是百年修行，二者心神統一，重新變回一個整體，到時候就可以再續前緣。
能夠感覺到，雖然“超我”與“本我”有所不同，卻繼承了大多數記憶和情感，縱使她不愿承認，我也能從神態表情中察覺到那一抹刻骨銘心的愛意。
畢竟我自己也曾經產生過“超我”，那個看似跳出一切的存在雖然是個三無，但我的感受也就是他的感受，我們只不過是一體兩面。
就在剛才，我看到眼前的少女，無論“本我”還是“超我”的感覺都蕩然無存，卻又隱約兼而有之，我就知道，突破規則束縛達到更高境界的她與以往不同。那不是從前任何一個人格帶來的感覺，她雖然更多地繼承了前者的音容笑貌與性格記憶，但來自靈魂的疏離感，強烈到無法忽視。
“是嗎……”
我下意識這么問道，喉嚨干澀，幾乎發不出聲音，話音剛起，兩行熱淚便不由自主地滾落，劃過面頰的時候猶如鋒利的刀刀刻下深深的痕跡。腦袋里天旋地轉，進而一片空白，回憶到最深處，就是一片虛無。
我不再是我，不想是我。世界也不再是世界，與我沒有半點關系。
對面的龍璇音似乎向前跨出一步，她靠了過來，動作很快，就這樣近在咫尺，我沒能躲開，應該是我做不到。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們已經抱在一起，準確地說，是我整個人的重量完全靠在她身上。
“……”
她好像說了什么，沒聽見，無所謂。
“嬰……”
別這么叫我，真的會受不了。
“我喜歡你……”
哦，好，我也想喜歡你來著。可是，怎么可能呢……
“我愛你……”
是嗎？為什么呢？因為那兩個人的記憶太深刻了嗎？抱歉，真是難為你了……
“我愛你……”
別再說了，我怕會控制不住自己。
“發自內心的，是我愛你，是我，不是其他任何人……”
終于，淚水干涸，心臟停跳，元力靜止，天地寂滅，一切從頭開始。
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也分辨不清這么做的是不是自己，總之我捧起她的臉，用盡全身心的力量，讓兩個人的雙唇緊緊相貼，讓兩個靈魂融為一體。
天崩地裂，海枯石爛，所能認知的一切化為烏有，整個宇宙陷入絕對黑暗，變得絕對虛無……不知道過了多久，經歷了怎樣的改變，空無一物、連時空都不存在的某一點忽然爆發，刺眼的光芒迅速蔓延，沾滿整個世界！
這是愛情的創世之光！
我們戀戀不舍地分開，這一次換少女渾身綿軟無力，柔弱地靠在我懷里輕輕喘息，原本略顯蒼白的臉泛起菲霞，豐盈水潤，嬌艷欲滴，迷離的雙眸似乎還沉浸在那猛烈又溫柔的浪潮中，分不清哪里才是現實。
我拼盡全力摟緊她，生怕再次失去。然而殘存在潛意識里的最后一絲理智又讓我勉強保持清醒。
“為什么會這樣……”
話問出口，又很想打自己一巴掌。既然感覺沒錯，那又何需再問，世界上怎么會有我這么傻的人！
懷中的少女稍稍平復呼吸，用那極致溫柔的空靈聲音回答道。
“因為前世注定，我這一生必然與你相伴。”
任誰聽到這樣的情話都會心神蕩漾，如夢似幻，感動得心都融化了。然而對我們而言，這不是純粹的情話，而是陳述事實。雖然與“今生來世”這樣的情節設定有所出入，但對于面前這個少女來說，大概就是這樣。
“前世……”
第一世，你是來自慈航靜齋的世外之人，遵循心中的悸動，任由感情的驅策，來到人間，來到我身邊。彼時我不曾愛你，你卻生死相隨。等到我決心成為你一生伴侶的時候，你又因緣際會離我而去……
第二世，你來自星河盡頭，高高在上，藐視人間，對世間萬物不再流露一絲情感。可你與我定下百年之約，冥冥之中想要與我再續前緣……
第三世，你繼承了前兩世的所有的情感與思念，哪怕從未相見，也無法抑制對我的向往，即便仍舊心性淡薄，也要主動說出內心的渴望，讓兩世的情緣在這一刻畫上句點。
“我不希望這是注定，沒有注定。我寧愿你不認識我，重新了解我，再發自內心地作出判斷……”
“笨蛋。”
龍璇音仰起臉，深邃而明澈的雙眸中云霧繚繞，深情款款，只是這一眼就足夠讓我徹底淪陷。
“真能分清楚，就不是愛你。”
啊……是啊。什么都計較那么清楚，最初的少女也不會離開慈航靜齋跟隨在我身邊。
愛情，就是這樣沒有理由，不講道理。
那么我呢？我愛的是龍璇音，還是眼前這個少女？
“璇……璇音，你喜歡這個名字嗎？”
沒來由的，我這樣問道，也不清楚究竟想確認什么。
“這就是我的名字。璇音，你的璇音”
腦海中一陣恍惚，那個久遠之前，在耳畔徘徊許久的稚嫩女聲，再次響起。
“帕蒂是嬰的……”
一擊重錘猛地砸進胸口，我的帕蒂……我的璇音……
愛，是主動奉獻彼此。相愛的過程就是把自己交給對方。
“我等你，老公……”
我沒能守護帕蒂，也沒能再見夢蝶。她們把最珍貴的東西給了我，我卻只能將她們放進回憶……
“我等你回來……”
今后不會了，我發誓！成為執念也好，就此停滯不前也罷，都不在乎。
來到這里這么久，我第一次，完全忘記原本的世界，忘記自己是誰，忘記身在何處，忘記時間長短，忘記生離死別……重要的是，這一刻，我在，你在，你們在。
情不自禁，難以自持，我再次低頭吻了下去。
這一吻，便是三生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