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夜，我獨自一人窩在房間里，沒有去參加所謂的歡迎晚宴。林羨魚送來的宵夜也絲毫未動。我就這樣坐在窗前，看漫天璀璨的星斗，直到東方破曉，靠在椅背上假寐。

與夢蝶從相識到相戀的過程在腦海中反復重演了上千次，她沉入冰冷湖底又重獲新生的畫面也徘徊不去，雖然做不到感同身受，多少也能體會到她當時的心境。

日出東方，喧囂一夜的海平面重新恢復寧靜，游輪甲板上只有身穿西服的執事們正在優雅地打掃衛生，光著腳的水手們在船舷各處檢查著什么，雖然他們同樣個個身穿定制款名牌套裝，可作為一個船夫還是保持著最基本的光腳習慣。

我看這時候沒什么人，便走出客房，來到甲板上吹風，濕咸清涼的海風撲在臉上，心情稍有好轉，盡管那不是短期內可以度過的低谷，卻也要振作精神，迎接今日的正式聚會。不出意外，可能會見到一些熟人，即使大家都改變了容顏，更改了身份，可夢境中的很多事，都延續到了現實，需要我們以最本質的身份去面對面，用最擅長的方式解決問題。

“喲，早上好呀……誒？你不是昨天那個……”

身后傳來一道流里流氣的聲音，不用回頭我就知道，打招呼的正是昨天被搭順風車的那位仁兄。

“昨晚的酒會沒遇到你啊，不過也正常，你們這些人脾氣都有點怪。我叫司徒云若，你呢？”

“陸迪?！?/p>

本不想理他的，不過也想換換心情，于是不冷不熱地答道。

“哇，山中老人！”

看似不靠譜的青年一驚一乍，圍著我上上下下打量好久，一邊看一邊嘖嘖稱奇。

“哎呀哎呀，真沒想到，你居然就是被那群人吹上天的山中老人！你看起來……是挺厲害，也就是比較厲害而已，跟我們家老祖宗比就差的太遠了。”

“老祖宗？”

我有點好奇，司徒云若忽然一本正經，滿臉崇敬，面朝東方拱手，一副鄭重其事。

“實不相瞞，我家老祖宗乃是人世間的天行者，他老人家的境界早就超脫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窺得天道的大宗師，天道盟的領袖，當今第一人，諱字曰昊的那位?！?/p>

剛開始聽他不著邊際地吹牛還有點心不在焉，然而聽到最后我心下猛然一驚，不由自主地脫口而出。

“司徒昊？”

“嗯？大膽，你一個后進晚輩怎可對我家老祖如此不敬……”

“你們家的家傳絕學不會是鍛氣瞳吧？”

司徒云若猛然閉嘴，瞪大雙眼看著我，滿臉的驚奇不已。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順勢裝出好奇又驚訝的夸張表情。

“鍛什么？那是什么東西？”

見他矢口否認，我也不再追問。司徒昊，應該只是巧合的重名吧？林羨魚說千年前有一批人進入夢境，學成絕世武功，窺得天地大道，回來之后攜手探索世間真理。按照之前總結出來的時間換算，夢境中無論過去多久，對現實中的時間流動幾乎沒有影響。即使江湖夢中的司徒昊已經是個千年老妖，也不可能是現實中千年前進入夢境的人。

應該純屬巧合。

可聯系到剛才說出“鍛氣瞳”之后司徒云若的反應，這現實與夢境之間的兩個司徒昊似乎又有著某種微妙聯系?？伤麄冎g究竟會有怎樣的聯系？能有怎樣的聯系？怎么才能聯系到一起？真是百思不解。

“呵呵，是我失禮了。抱歉?！?/p>

大概對方也沒想到我會這么輕易放棄追問，一時間有點沒反應過來，不過看他也是久經世事之人，很快調整狀態。

“嗯。雖說你有點本事，卻也沒那么狂妄，難得難得。聽你剛才的口氣，也是知道我家老祖威名的。我這次就是代表他老人家前來參加東海會盟的，見證你們這一輩人正式加入天道協會?！?/p>

我挑眉。

“哦，司徒老爺子不來看看嗎？”

司徒云若擺手。

“老祖正在探索天道。我是司徒家的嫡長孫，繼承家學之人，自然有資格來見證這歷史性的時刻。你們將加入世界上最偉大的組織，探尋永恒的真理。等接觸到組織內部的工作你就明白了，以前追求的那些都是俗物，一文不值。”

我呵呵笑著，心想這人究竟知不知道天道協會究竟是干什么的。不過想到這人居然能代表那位司徒昊前輩前來參加這次聚會，必然有其過人之處。未必就是個草包。越是這種超級古老家族的人，越不能通過察言觀色探究其本來面目，因為他們要做的事，往往超越時代，超越一般認知，為世人所不能理解。

又與司徒云若攀談了幾句，他有些悻悻然地走了，看著他消失在船艙電梯內的側影，我總有種莫名的預感，這家伙不是出來吹風聊天的。大概由于我的存在，導致他一大早起來要做的事沒能如愿。做了半輩子刺客頭目的我忽然靈光一閃，他不會是間諜吧，來鹿鳴號上探聽情報的。不過這和我無關，就當不知道好了。假如他威脅到蕭夢蝶和林羨魚她們的安全，再出手不遲。

返回客房的途中，在走廊上遇到了結伴去往餐廳的幾位女士，唐莉絲赫然在列，她向我嫵媚一笑。

“陸迪先生，有幸與您共進早餐嗎？”

“我吃過了?！?/p>

我毫不停留，繼續前行。這時候眾人中一名年紀偏小的少女說道。

“山中老人這樣可不夠紳士哦?！?/p>

我看也沒看她一眼，冷冷接口。

“阿薩辛從不講這個……”

話音未落，耳畔便響起一聲清脆的鈴音，令我恍惚了一剎那。也僅僅是一瞬間，幾乎沒有時間流動的機會，我輕彈手指，一道細微的劍氣削斷了少女左耳的墜飾，后者內息停滯，臉色一片蒼白。

“陸迪先生，是月笙冒犯了?！?/p>

唐莉絲連忙擋在我與那少女之間，我本就沒有要怎么樣的打算，因為這女孩剛才的偷襲手段，來自幻音大法。

我向唐莉絲輕輕點頭便轉身離開，結果剛剛邁出第一步，耳畔再次傳來一摸一樣的鈴聲，只是這次與方才截然不同，我在不知不覺間便被拖入幻境，周圍的景物依然如故，只是所有人都不見了蹤影。

深深吸了口氣，完全放棄抵抗，哪怕同樣通曉觀音大法，甚至掌握水晶音柱的我，只要心念一動就能脫離幻境，可我不忍心那么做，我能真切地感覺到，釋放這次幻音的人是誰。

大概同在一條船上的她發現弟子落入下風，便出手相助，卻不想困住的是我這個最不想見到的人。我閉上眼睛，仔細聆聽無聲的律動，清楚地感受到這一刻，我們的距離并不遙遠。

不出所料，幾個呼吸間，幻境消失，周圍的聲音再度傳入耳廓。我有些失望地嘆了口氣，正準備邁步向前走，卻發現有人擋在身前，睜開眼睛，看到剛才偷襲我的少女一臉復雜地凝望著我。

“你不怕死嗎？”

她有些怯懦地問道，毫無不久前向我發起挑戰的勇敢與無知。

“怕?！?/p>

她更加疑惑。

“為什么不……反擊？”

我不知道該怎樣跟他解釋，頓了半晌，落寞又無奈地說道。

“她解氣就好?！?/p>

不再理會身后的人，我獨自邁步經過走廊，開門進入客房，一個人靜靜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