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贊不解，他其實和其他人不同，不會因為任何事就產生偏激的想法。遇事也是溫和對待，所以在他改行的時候，他的老師才會說他一定會是一名優秀的心理醫生。
其實，有時候他很慶幸，慶幸自己換了專業，不然可能真的會頭疼蘇愿的情況。
可，這和害怕完全不搭邊。
害怕，他怎么可能會怕她呢？
秋天原就短暫，才過了一半，似乎感覺冬天就要來了，風有些清冷，陽光的熱度也欠缺了些許，可這樣的季節，剛好。
長長的馬路，前方后面都是車，這座城市就是這樣，無時無刻，不都車水馬龍。
蘇愿偏過頭看向窗外，陽光灑在她身上，她卻感覺不到一絲暖意。
蕭贊并沒有繼續開口，他會給她時間，讓她主動說出自己的心事，無論多久，他都會等，他的耐心一向比其他人多。
“你這樣跑出來，蕭隊沒說什么嗎？”蘇愿突然問。
“他能說什么？”蕭贊不在意的開口。
“……”
“蕭醫生，我以為你是一個嚴格遵守這些規則的人。”蘇愿看著不斷超過他們的車流，還有那些一晃而過的樹木，心中的不安消散了些。
“比起這些規則，我認為遵從自己的內心才最重要。”蕭贊抿著嘴唇，前面已然到了紅綠燈，現在的紅綠燈一等就是一分鐘，足夠了，
“蘇愿。”
“嗯？”
“如果你有想說的事，可以告訴我。”這是他們認識這么久，他多次提起的話。
“蕭醫生，人生在世，哪有沒有心事的，可是啊，不是所有的心事都可以分享給他人，你知道的，傷害自己最深的，往往都是最信任的人，所以，如果不是存在可以交托性命的人，其他人，不說也罷。”
蘇愿這幾句話暗藏著她所有的想法。
因為所經歷的事太多，所以似乎越來越難以相信一個人了。
“難道你不是嗎？”
“也許吧。”蕭贊發動車子，平靜地說了句。
“聽說……”她在遣詞造句，“你曾經真的是一個醫生。”
“我現在也是。”
“不是，我的意思是外科醫生，在醫院上班的那種。”
“是啊，一開始就學醫，學了很久，后來發現不適合自己，”蕭贊語氣輕松，“其實，人這一生，找到適合自己的工作和人，比什么都重要。”
他似乎總是有意無意的提起這樣的話題。
蘇愿沒有回答，而是收回視線，問了句，“現在喜歡嗎？”
“喜歡，似乎現在的工作才是我想要的。”
蘇愿搖頭，“可是蕭醫生，你不開心。”
“我不開心？我為什么不開心啊？你還成了心理醫生，看得出來我的心情？”
“……”
“又不是非要心理醫生才看得出來，開不開心周圍的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來。”
蘇愿撇了撇嘴，又繼續轉頭看向窗外，太陽越發偏西，光照也越發弱起來。
蕭贊看似十分認真的開著車，實際上思緒紛飛，許久之后，才開口問，“因為擔心會成為和他一樣的人，所以才會勸說他？”
蘇愿垂下眼眸，一只手扣著皮質椅套，即便不會有任何變化，似乎只是想找點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嗯……也許吧……”
蕭贊沒有出聲，因為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突然之間，偌大的車里再一次陷入安靜之中。
蘇愿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笑出聲來，“在認識唯姐之前，我其實還認識另一個哥哥，當時在醫院里，那個哥哥帶著口罩，人很溫和，他告訴我無論發生過什么，最后都會過去，可是，那時候我不明白，直到蘇唯出現。”
蕭贊沉默不語。
蘇愿見他不說話，也沒在意，轉而問道，“那……你呢？外科醫生做得好好的，怎么會想著換一個專業呢？”
蕭贊怔了怔。
“為什么呢？”他能說，是因為曾經一場手術中認識的一個小姑娘，讓他意識到作為一名醫生，即便能治療身上的傷口，如果無法醫治心理，仍舊是失敗的嗎？
蘇愿笑了笑，“嗯，唯姐曾經說過，很多人選擇一份工作，是因為喜歡，所以你也是因為喜歡嗎？”
蕭贊張了張嘴，“那現在呢？你喜歡現在的工作嗎？”
“說不上喜歡，只是不知道能做些什么，所以嘗試著從事這樣的工作，”蘇愿說著，突然嘆了一口氣，“但，可能這份工作不太適合我吧。”
“雖然看起來我確實也有出力，但其實我不夠格，我太感情化，而且也不會考慮太多的規則制度，有時候還會拖后腿。”
每個人都在很認真的追逐著真相，只有她，似乎停在原步，
蘇愿深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而且，作為一名警察，本來就應該為了真相而奮斗，兇手越發狡猾，同樣也很殘忍，像我這樣的情況，其實很糟糕吧。我知道唯姐之所以能忍受，可能一部分原因是因為那個時候我太脆弱了，又在異國他鄉，所以她才會收留我，后來也是真的感情，我也知道，不是每個人都會如她一般，可以無條件的對我好。明明都知道，可是我還是不想其他人……哪怕他們罪大惡極，我仍然希望他們能好好的活著。哪怕對這個世界只存在一點點好感，只要一點點就夠了。”
“明明知道他們不需要，可做這些我從未想過結果，只想盡自己所能，不讓他們最后仍然覺得這個世界不值一提。”
“蕭贊，你會覺得這樣的我很傻，是不是？程雋說每個人都有自己要走的路，誰也無法真的體諒對方的感受，無論我說什么，說多少，可能在他看來。不過是像小丑一樣，除了可笑，不會有其他影響。”
蕭贊皺了皺眉，倒是沒想到她會有這樣的想法。
“蘇愿，我認為，所有人都該為你而驕傲。”
他說的是驕傲，而不是其他。
不過是這一個詞，就讓蘇愿覺得嗓子發酸，眼眶發紅，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蘇愿，比你年長的人很多，但有時候一個人的強大，與年齡無關。”蕭贊說，“蘇愿，無論曾經你經歷了什么，現在你在很努力的做一個熱愛生活的人。”
蘇愿閉上眼睛，睫毛動了動，她知道他會不同，一定會是不同的。
“不知道你記不記得，”蕭贊的嗓音有時候會和平時不同，像是電臺里的主持人，清澈動聽，“蘇唯曾經說過一個人的真正偉大之處就在于他能夠意識到自己的渺小，因為意識到自己的渺小，才會有一顆虛懷若谷的心。”
“我記得，她總是這樣，會找到各種理由安慰人，在她看來，似乎沒有錯的。”蘇愿彎了彎唇。
于是，此刻再一次安慰到了她。
原來，有一個人在乎和惦念，真的很好啊。
從這里回刑偵局，路有些遠，而且車流也多，蘇愿的目光始終落在窗外，內心洶涌澎湃，她不知道程雋最后將面對的是什么，如同她自己要面對什么。
可，無論如何，正如他所說，每個人都有自己要經歷的生活，其他人都無可替代。
柳城刑偵局停車場，蕭贊停穩車，并沒有立刻下車。
“你認為他是兇手？”蕭贊雙手放在方向盤上，偏過頭看向蘇愿。
“嗯，即便還沒有證據，可她有這種感覺，還有……”她看到的那些畫面，“我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可在他面前，就會有這樣強烈的感覺，他很危險，像是一只老虎。”
她抿著嘴唇，仍舊想著那些一閃而過的畫面，對別人而言，那些或許不過就是經歷過的一些事，只是會回憶起而已，但是對她來說，簡直就是一場夢。
“確實，前面的二十年，我過得渾渾噩噩，即便接受學習，老師也不盡心，畢竟他們被請來的目的只是為了讓其他人知道我在學習，至于能學到什么，不在他們的考慮范圍之中，也只有在唯姐那里，我所感興趣的，她都會教我，還會給我分析案件……”
蘇愿說著，低下頭，“我知道，如果我沒有遇到唯姐，或者遇到的不是她，我也會成為和程雋一樣的人。”
“你怎么會這樣想？”
“不是我這樣想，而是事實就是如此。”
“事實？什么是事實？事實是必然存在或者已經發生的事，可對你來說，那些都沒有發生。”
蘇愿眨了眨眼，“因為唯姐，所以才沒發生，可是，如果沒有她呢？”
蕭贊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相信，如果沒有蘇唯，蘇愿你也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人。”
蘇愿抬起頭來，微微一怔，一時無法理解。
“什么？”
“從認識你到現在，我始終覺得，蘇唯的存在不過是一盞明燈，她可以指明你的方向，卻沒辦法決定你要走的路，所以，其實真正厲害的始終都是你自己，是你選擇這樣走。”
他一直都是這般，從不輕易否決一個人，
“所以，如果沒有蘇唯，你仍然會成為優秀的蘇愿，不要擔心，也不要恐懼，你是蘇愿，而非蘇唯的附屬物。”
蘇愿一臉茫然，但她后知后覺，他說這話還有一部分原因，因為今后會有他。
是，這段時間，蘇唯不在她身邊，她仍舊過得很好。
所以，不是離開一個人，人生就會徹底分崩離析。
她是蘇愿，有蘇唯，她是，沒有，她也是。
她不能永遠依賴一個人，總要學著長大，學著一個人。
她咬著嘴唇，眸子里一片亮晶晶，“謝謝你，蕭贊。”
“所以，現在心情是不是好了很多？”
“嗯，”蘇愿重重呼出一口氣，“無論程雋最后怎么選擇，我都盡力了，結果如何，已經不是我所能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