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心大姐黃純趕緊關上門,將張疊山按在椅子上,繞到門邊拉了一張椅子坐下,免得這位情緒激動的年輕人再做出什么覆水難收的事。
“小張啊,糊涂啊!怎么那么沖動呢?嘴巴一張,什么該說的、不該說的都嘩啦嘩啦出來了!”
知心大姐苦口婆心地開了場,立刻就定下了三人此次密談的調子,“我知道,你是想替那個女學生爭取名額,可是話可以好好說嘛,為什么一定要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呢?”
“黃姐,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好好說話,王青云他,他根本就是強詞奪理、顛倒是非!”張疊山憋著的一口氣終于可以一吐而盡,此言一出心里就已舒坦了不少。
“那又如何?你是第一天來第一中嗎?這里的規矩你不明白?何必要往槍口上撞?”說話的是徐永勝,他從心底里欣賞這個年輕人,卻又惱火他今日的沖動和無知。
“規矩?什么規矩?我只知道培養復合型人才是白紙黑字寫在教學理念上的目標!任校長大小會議也一再強調了要注重教育轉型,第一中學輸送的人才一定是能文能武,拿得了筆,也扛得起槍的國家棟梁。”
“是,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提倡學生全面發展、整體提升是第一中的宗旨,也是每個學校的目標。可是,目前我們能實現嗎?
一個學生愛勞動、講禮貌、會跳舞、能力強,在高考的時候統統都沒有用!能決定他上二本還是重本的唯一標尺就是分數,就是成績。如果孩子們連大學都上不了,又怎么有機會再去成為國家棟梁?”
張疊山呆住了,因為眼前的這位大姐已將極其簡單而質樸的結果呈現在他的面前。這是他不可否認的事實,也是他無力改變的事實。
“那難道,難道我們就不去改變了嗎?就這樣認慫了?就,就這樣繳械投降了?”張疊山哽咽了,眼淚涌上了眼眶。
“不是投降,而是迂回,理智的迂回。我們都希望學生既能考上名牌大學,又能身手不凡。可如果當這兩者發生沖突時,我們只能優先前者,再徐徐圖之。”
“尤其是像第一中這樣的重點高中,每雙眼睛都盯著。別說是‘985’、‘211’每年上榜的人數只能增不能減,就連二本、三本的錄取率都要穩增長。太難了,這太難了!”
“為了我們和家長共同的目標,為了第一中這塊牌子,每位老師都有責任和義務幫孩子們爭取到更高的分數。”徐永勝說到最后,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可學生能力的培養和考高分之間并不沖突啊!木心先生都還有文學、繪畫、音樂幾個孩子呢!我們完全可以換一種思維方式看問題,讓培養能力和搞好成績兩者形成良性循環,互相促進。”張疊山做著最后的抗爭。
“小張啊,我說你怎么那么天真呢!你的教學理念可以試,可以錯,但孩子們的時間寶貴,高考的機會只有一次。不能錯,不能敗!
第一中多年來形成的良好學風,有力保障了學生們能考出好成績。家長們辛辛苦苦把孩子送到這里來,為的就是他們能有朝一日金榜題名。
我們如果不盡全力,怎么對得起他們的信任,他們的期望呢?”
知心大姐有些動感情了,畢竟她不止是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也是一個正在讀高中的孩子母親。
“張老師,聽我們一句勸。年輕人想法多、好折騰是好事,但一定要懂分寸。說話做事要考慮后果,像你這樣莽撞是不行的。
你是這批實習老師中條件最好,留校希望最大的,何必要為了芝麻綠豆大的事把飯碗弄丟了呢?
再說了,青云老弟說的確實也沒錯,成績不拔尖,在第一中評‘三好’是要受非議的。與其如此,不如以此激勵激勵她,再努力一把,下個學期還是有機會的。”
徐永勝不愧是老學鳩,一個年輕人什么心思在他面前猶如照X光,骨頭上的點都能看見。
張疊山的擔憂和在意他都看在眼里,他不想第一中就這樣失去一個好苗子。想盡辦法先穩住他,再慢慢引導才是正道。
顯然他成功了,張疊山的雙眸慢慢黯淡下來,臉上漸露沉思的神色,一語不發地耷拉在椅子上,像泄了氣的皮球。
一個滿腔抱負、激情洋溢的年輕教師歷經了職場的第一次重挫。他不僅大聲張揚了自己的觀點,還公開得罪了自己的上司。
被孤立、被議論、穿小鞋,這些在他走進那間辦公室張開嘴發聲之前,他都沒有考慮過。
他唯一想的,就是要為所謂的公平和真理去抗爭。
但無論他表現地如何勇猛和無畏,他依舊無法大獲全勝,因為他的身上附著致命的弱點。是希望,也是欲望,在扎根第一中學一展拳腳的極度渴望。
兩位熱心同事的勸解讓他冷靜下來,細細思考他的所作所為。他不愿就此屈服,不愿同流合污。可他必須留下來,是的,必須留下來。
來吧,張疊山!
像韓信、勾踐、徐階、張居正那樣去忍耐吧!
光明遲早會到來,只要能轉正,一切都有希望!
張疊山經歷的這一切,衛瀾不會知道。
眼下她雖認識到成績搞砸了是件棘手的事,可她心心念念的人生導師的話,依舊在耳邊回想。
她再一次緊緊握住筆,聆聽自己的心跳,小心翼翼地期待著謎底揭開的那一瞬間。
高一第一學期在悠悠的盼望中結束了。在當年寒潮到來的第二天,年級組召開了緊急會議,決定取消連續補課十五天的計劃,即日開始放假。
高一這屆學生的年大多過得并不舒坦,因為和他們一起過年的還有期末成績單。學生們突然渴望早點開學,至少耳根子能清靜不少。
大年初八上午八點,兩個套著制服的保安躲在厚實的軍大衣下搓著通紅的雙手,拉開了第一中學沉重的鐵門。
一群群背著書包,身著紅白相間校服的少年們,頂著寒風涌了進來。
早早就到教室的陳曦,心情有些激動。站在走廊上,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地朝著下面眺望,生怕視野里已經款款走來的兩個閨蜜,會突然在人群中走失。
直到兩個身影已轉進了教學樓,她才躡手躡腳地將身子縮到轉角的墻壁上,拉長了耳朵辨別逐漸靠近的人聲。
“Surprise!”
陳曦張開雙臂,忽地從拐角處蹦了出來,嚇得向堯當場掉了剛放進嘴里的油粑粑。
“要死啊,要死啊!嚇得我油粑粑都掉了!”向堯心痛不已地望著掉在腳邊的美味,高亢的荷爾蒙久久不能回調。
“哎呀,算了,算了,一個粑粑,明天又買!”衛瀾大氣地安慰道,然后迅速張開臂膀投入到陳曦大大的熊抱中。
“我說副班長,你們這么公開摟摟抱抱,實在是有點讓我們哥幾個無地自處啊!”
衛瀾扭過頭,李輝那張圓滾滾的臉經過了一個春節顯得越發圓潤了,不僅圓的直徑有所增加,連光澤感也妥妥提了幾個度。
嬉笑起來已經完全找不到眼球的準確位置。眉毛下徒有兩條長長的縫,話說還真對得住死去的那些雞鴨魚豬。
“無地自處就不要處,去該去的地兒涼快去!”
蓬松的短發下,一張迅白冷酷的面龐從李輝的身后冒了出來。寬大的校服敞開著,露出里面黑白格子交織的小領襯衫,單肩挎了一個黑色的包。
“老大來了啊!怎么也不通知一聲?我好去接駕啊!”李輝趕緊追著那個即將消失在教室門口的身影跑去。
“羅御風什么時候成李輝老大了啊?”陳曦弱弱地問道。
衛瀾搖了搖頭,她也想知道自己的同桌什么時候神不知鬼不覺地收了這幫門生。
“衛瀾這個同桌啊神通廣大的很,不止是我們班這些個。
上次我就看到圣手、劍俠幾個在校門口的巷子里給他點煙,那架勢帥得掉渣,堪稱一中版陳浩南!”
向堯滿眼星辰的神情,充分顯示此刻的她,已經完全從失足油粑粑的痛苦中解脫出來了,看來花癡確實是治愈苦痛的良方。
衛瀾斜了一眼已經被向堯興奮激動之下,無意中踩在腳下的油粑粑,一本正經地說道:“親愛的,你家油粑粑再無回天之日了。”
向堯晃過神,低下頭的那一瞬立馬觸電般地彈開了,惱羞地叫道:“你們兩個,怎么不提醒我啦!我的油粑粑呀!”
衛瀾早已拉著陳曦悶聲笑個不停,一溜煙鉆到教室里面去了。
講臺上,張疊山依如初來時,熱情洋溢地歡迎大家返校。為了活躍氣氛,還單挑了李輝這樣的味人,時不時搞搞氣氛。
興是因為早上溫度太低了,或是尚未從假期的心跳調整過來,四班竟頭一次齊刷刷沒干別的活兒。
做了張疊山一次25分鐘演說的優質聽眾,激動地他本人離開時,雙眼仍依依不舍、飽含深情,就差沒鞠躬致謝了。
望著面帶愉色,即將走出教室的張疊山,臺下的她雙眉微蹙,心湖霎時卷起千層浪,跌落撞擊出“咚咚”巨響。
看起來他今天心情不錯,要不要趁此去打聽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