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棟教學樓之間有一條長長的回廊,回廊交界處就是洗手間。
羅御風倚靠在回廊的圓柱上,一只腳彎曲著踩在白墻上。嘴里嚼著薄荷味的口香糖,時不時吹出一個泡泡。“叭”破了,粘得滿嘴都是。
陸峻鳴方便完,洗了洗手,順便把臉也搓了一把。
六月的天已經開始熱了,冷水讓人清醒。
他摘下眼鏡,裹在上衣的衣角處來回擦了擦。兩條臂膀跟藕做的似的,標直標直地往身后甩水,要把疲憊扔地遠遠的。
“喂,班長大人,”羅御風后背一蹭,直起身子,邁步向前,“借一步說話。”
陸峻鳴愣著,癡癡地蹬著眼前這個一臉痞氣的少年,心里“咯噔”。
“來吧,不耽誤你寶貴的學習時間。”羅御風側身攤開臂膀,做了個“請”的姿勢。
陸俊鳴掃了周圍一眼,一個人也不見,心里打鼓。無奈之下,只好跟在羅御風身后。兩人行至回廊轉角的宣傳欄下,羅御風轉過身來。
“班長,有個事和你打個商量。”
“什么事?”
“想請你給一個后進生做下學習輔導。”
“你嗎?”陸峻鳴的口氣很冷。
“當然不是,我就算了。不勞煩班長大人。你對牛彈琴,牛也難受,怕命短。”
“那是誰?”
“衛瀾。”
陸峻鳴挑了挑眉,露出不可思議的笑聲:“為什么?”
羅御風扭著頭望了眼遠處,長嘆口氣:“因為她想進步唄!”
“班里那么多人,為什么找我?”
“你成績好,又是班長。見死不救,說不過去。”
“為什么她不來?”
“我靠,你問題怎么那么多啊?”羅御風啐了一口,一團白色的小物噴了出來,穩穩地粘在地上,又接著道,“是個爺們就爽快點!行不行,給個數!”
陸峻鳴狠狠地撇了一眼腳邊的白疙瘩,一陣惡心,嘴角情不自禁撅了起來。
“問你話呢!給她輔導,成還是不成?”
“不成!”
羅御風盯著他,像盯著捕獸夾里頑強的獵物一般,挑逗的神情立刻浮了上來,咧開嘴,笑容堆著。
“不成是吧?那你恐怕每天都得看到我了。呵呵,我這人呢沒什么事,就喜歡沒事找找茬。扔扔別人的書啊,撕撕作業本啊,弄壞幾支筆什么的。總之啊,讀書需要什么,我就整什么。”
陸峻鳴怔然瞠目:“你到底想干什么?”
“剛不是都說了嗎?耳背啊你?”說著一口痰吐在墻上。
“你干什么?隨地吐痰是違反校紀校規的,你將要。”
“我呸,你還知道校紀校規啊?校紀校規讓你樂于助人,你做了嗎?”
陸峻鳴的臉頓時沉了下來,雙肩一松,像泄了氣的皮球。
“說吧,要我怎么做?”
“她有不懂的,你就認真給她解答下。傳授一些什么學習心法之類的。把你的筆記、作業本之類的分享分享。”
“就這些?”
“就這些。”羅御風微微翹著嘴角。
陸峻鳴一臉冷冽:“行,我答應你。”
“總之,她學習上有任何困難,你都要盡心幫她,把成績搞上來。”
“知道了。我走了。”
“哎哎哎,等下。今天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明白?”
陸峻鳴牙一咬,點了點頭,提腳就跑,轉眼就沒了人影。
羅御風“哼”笑一聲,吹著哨,左搖右擺地邁著步。
“叮鈴鈴——”
下課鈴響了,數學老師雙臂撐在講臺上,直勾勾地盯著埋頭站著的女孩,垂落的頭發擋在面前,給她遮掩。
“不會的啊,想辦法,搞懂了!別總是站起來,一問三不知。下課——”
桌椅聲、喧嘩聲響起,衛瀾依舊杵在原地,雙手端著課本,臉埋在書里,一動不動。
羅御風抬頭望了她一眼,直接起身踱著步尋到陸峻鳴桌邊,伸出手指敲了敲桌面。
陸峻鳴抬起頭,兩人對視了幾秒,一言不發卻心領神會。
陸峻鳴拉著張苦瓜臉,合上面前的筆記本。站起身來,擦肩而過,走向那尊雕塑。
他定在她桌邊,直接將筆記本按在桌上:“我寫了解法,你拿去看吧。”
一個沉甸甸的落水者,忽而有了意識,“嗖”地抬起頭,眼中充溢著生的希望。
陸峻鳴受不住這雙兔子眼放出的奪目光彩,他左顧右盼,躲開強光:“有不懂的再來問我吧!”
他推了推眼鏡,把頭低下,匆匆趕回了座位,羅閻王爺已經不在那兒候著了。
衛瀾久久望著近在咫尺的橄欖枝。
灰黑色的封面,泛起云朵狀的暗花。多少次她經過他的桌邊,清清楚楚看見這本皺皺巴巴的筆記本,總是放在堆成小山的書上。
她好奇這里面究竟有什么,也想過開口去問,可總是鼓不起勇氣。倒不是怕開口,而是接不下去。
優等生是自帶光環的少數集群體,他們群居在一起,量少卻奪目,如同山巔的射光,點亮全城。
在蕓蕓眾生眼里,他們是高人一等的生物、望塵莫及的異類、不可觸碰的圣潔。
接下來的一整天,衛瀾的心全拴在了那本筆記本上。她將它放在抽屜的外沿,一垂眼就能看見。少年清秀的字體、整潔的板書、詳細的注解歷歷在目。
她已將那本子從頭到尾小心翼翼翻閱了十多遍,無限感慨的余味是淡淡的甜,一抹笑意浮上嘴角。
“你笑一天了,傻樂什么呢?”
衛瀾立刻醒了神,目光從那本子上抽離,身子往前靠,遮得嚴嚴實實的。
“沒什么。”
“上午老師叫你搞懂的題,你搞明白沒?”
衛瀾點點頭。
羅御風興起,湊了過去:“那你給我也講講。”
衛瀾白了他一眼:“說了你也不懂。我都是勉勉強強看了很多遍,才差不多清楚的。”
“切,”羅御風一臉不屑,“還瞧不上人了!趕明兒攀上枝頭還得了?”
衛瀾不搭理他,信手在書上隨意勾畫著,想趕緊結束對話,悄悄去瞧抽屜里的寶貝。
“不對啊!你剛說看了很多遍,在哪里看的?給我也看看。”羅御風鬧了起來。
“你這人怎么這么無聊啊!看你自己的書去!”衛瀾又向前挪了點,整個上身將抽屜口包住。
羅御風貼了過來,湊得老近。越來越近,勾著嘴角,臉上掛著邪魅的表情,一副不到黃河心不死的樣子。
“哎呀!就是班長的筆記。借我看下而已。”衛瀾把頭扭到一邊,生怕碰到羅御風近在眼前的臉。
“哦。原來是班長大人啊。真不錯啊!看來你要行大運了!”
衛瀾眼前一亮,瞪著神經兮兮的羅御風:“什么大運?”
“班長大人的筆記可是百聞不得一見的呢。你不是踩狗屎了是什么?”
衛瀾心里樂呵,面上卻故作淡定,裝的若無其事。
“是嗎?不就是一本筆記本,有那么神?”
羅御風一個蘭花指在空中一翻轉,垂下胸前定住:“非也非也,依老衲所見,施主多是感動上天了,大運將至。眼下得趕緊努把力,專心行事,方為上策!”
衛瀾忍不住“噗嗤”一笑,心滿意足堆滿了臉。
羅御風的心終于放了大半,通達的快感貫穿全身。
這是自操場夜跑之后,她第一次笑,雖然不是因為他。
看著她笑,他的嘴角不知不覺也跟著上揚。
又過了兩天,筆記本的主人依舊將頭埋在一堆書中,若隱若現露出邊框眼鏡,哪怕一眼也不曾向這邊望過。
衛瀾設想的千萬種可能,一個都沒出現。她有些失望,又趕緊安慰自己,把一切看淡,莫名其妙的委屈涌上心頭。
她起身提著步子走到他桌位邊,趁著體育課教室沒幾個人。她雙眼一閉,把筆記本遞到他眼前。
“看......好了?”他竟有些心虛。
衛瀾不情不愿地點點頭,實則她并不是理解地很透,幾次想去問,他的身邊總是被他的“族人”包圍著。
時而熱情洋溢地討論、時而抓耳撓腮的思考、時而恍然頓悟的憨笑。她融不進去,索性埋下頭去。
“你,還有什么不懂的嗎?”
“嗯,那個,那個。”她突然結巴起來,腦子里高速運轉著,糾結著要不要說。
他接過筆記本,修長的手指在紙頁間靈動地閃現。突然翻到一頁,停下來,攤在桌邊。
“我給你再講一次好了。”
我滴個神啊,真是喜從天降的大福利!
衛瀾愣頭青似地趕忙湊了上來,屏氣凝神地豎起耳朵。
“這個題,看似考的是函數,實則是要掌握……”
五分鐘后,衛瀾眉頭漸舒,若有所思地點著頭。
“明白了嗎?”
“嗯嗯,明白了,明白了,非常明白。太謝謝你了。”
陸峻鳴緩緩合上筆記本,推了推眼鏡,正式打量起這位謙虛小心的女生。
在他身邊的人,個個不是理所應當地發問,就是粗聲大氣地據理力爭,不分男女。
他的圈子里,大家相差毫厘之間,誰都不服氣誰,誰都想超越誰。
即便是一直努力扮演柔弱無助的姚瑤,也會在激情討論之后,露出毫不示弱的倔強。
可眼前這位畢恭畢敬、戰戰巍巍的女生,有著一雙明亮的眼眸,如清澈見底的泉水,甘甜爽口、沁人心脾。
她消瘦的身體總是縮得很緊,偶爾還會因緊張過度或驚喜過望微微發抖。雄性天然的征服感、保護欲一觸即發。
“以后你有什么不懂的,隨時都可以來問我。”
衛瀾心尖一顫,倏而抬起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