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幼儀一路走到一個巨大的酒池邊上才停下來。

她俯身直接將自己的酒葫蘆按進酒池里，等到酒葫蘆裝滿了酒，她才起身，轉頭看著東無笙，向東無笙招手，“來吧，到這兒來，做你該做的。”

就這樣？

東無笙將左手裝進了口袋，抓住了口袋里的羅盤，微垂著眼向楊幼儀走過去。

雖然她是留了個心眼，但等真正靠近了，楊幼儀的動作遠比她想象的要快得多，沒等她反應過來，就被楊幼儀揪住了衣領——

楊幼儀抓住東無笙的衣領，毫不猶豫地往后一倒，下落的時候臉上還掛著笑。

她直接帶著東無笙一起倒進了酒池。

碧綠的酒液瞬間漫過口鼻，東無笙抬手將楊幼儀推開，楊幼儀也沒有掙扎，順著她的動作在酒池中下沉了一段，東無笙就看著楊幼儀面帶微笑，張開一雙殷紅的唇，吐出一連串的泡泡。

酒液刺得眼睛不太舒服，東無笙瞇起眼睛，本想在水下召一條金龍托她上去，可是試了幾次羅盤卻不見反應，再定睛看向四周，無數彩色的光影在她周身閃動，扭曲變化后組成一幅幅鮮活的畫面。

這一整個酒池深不見底，猶如一個光怪陸離的奇異甬道。

那些光影匯聚過來的時候，東無笙就感覺自己好像突然墜入了另一個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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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見到艾草，大概是在楊幼儀八歲的時候。

大約十四五歲的少女，跟在她那個體弱多病的表親身邊，臉上是一種好似正在放空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木訥。

在當時，楊幼儀每天都能從別人口中聽到“百年難見的天才修士”這樣一個頭銜。

那是別人用來稱呼她的。

過盛的風頭使得她的童年稍稍有些寂靜，因此，當她的表親楊明花和侍女要被寄養在自己家，以后還將每天和她一起學習修煉時，楊幼儀還是很高興的。

“你們都叫什么名字？”

三個孩子初次見面，氣氛難免有些尷尬，不過楊幼儀作為未來楊家的繼承人，總歸是要大方勇敢一點，她笑瞇瞇地坐到兩人身邊去，開口詢問她們的名字。

其實在她們來之前就已經有人把兩人的名字告訴楊幼儀了，之所以再問，只是想讓他的兩個新伙伴敞開心扉而已。

“我叫楊明花，你叫什么呀？”

楊明花雖然天生多病，但性格很好，溫軟又開朗，楊幼儀開了口，她就彎著眼睛接話了。

“我叫艾草……”

身為貼身保護主人的侍女，艾草這人一點氣勢都沒有，說話的時候也是低著頭，根本不敢看人。

這個時候楊幼儀甚至沒怎么注意艾草，這人看起來就和平常楊幼儀見得最多的那些仆從一樣，即便沒有人看輕她，她也率先把自己擺在了一個低微如塵埃的位置。

后來楊幼儀才知道，這個小侍女是楊明花家里專門買來保護家里的病秧子的，她其實能舞一手非常漂亮的劍法。

兩個新伙伴的到來，讓楊幼儀的生活熱鬧了許多。

楊幼儀對童年的全部印象就是她和艾草在馬場上或縱馬飛馳，或互拼劍技，而明花則坐在一邊，溫溫沉沉地注視著她們，笑臉如同柔軟的黃昏。

楊幼儀覺得艾草這人實在是神奇，和她以前所見的人都不一樣，明明本人非常木訥，話少，表情也少，整個人看起來都有點呆呆的，修習的卻是一種十分靈活多變的劍法。

這劍法在她手中倒也沒被辱沒，一旦拿起劍，這個呆呆的小侍女看起來就和平時不一樣了，本就以靈動變化出名的劍法由她使來更是變化多端，神出鬼沒。

楊幼儀很欣賞這位小侍女的劍術。

等到楊幼儀十五歲那年，三人打算一道出門仗劍遠游。

這在楊幼儀的那個時代不算什么新鮮事。

那大概是劍修最后的輝煌時代。

那個時候還沒有后來這么多千奇百怪的法器，符箓煉器都沒視作不入流的奇技淫巧。

在十五六歲最青春的年紀，只持竹劍，徒步千里，見不平而拔劍相助——這就是那個年代流行于劍修之中的浪漫了。

這一路前半程還算愉快。

楊幼儀的揚花劍就和她本人一樣，明艷飛揚，在最瀟灑快意的劍勢之中取人性命，惡人的血飛灑，像是揚了一場花，落下的卻是溫熱鮮血，以及少年人最赤熱的衷腸。

雖然她的命運從出生的時候就已經被人規劃好，等到她十六歲成年，她就要成為楊家新任的家主。

責任與義務會要求她將家族的利益放在一切之前，超越她現在看重的、喜愛的這所有。

但至少，在她的生命里確確實實有過一段縱馬輕歌的少年時光。

出來的時候三人本來計劃了很多，要遠行千里，不過旅途未盡一半，楊明花的身體已經吃不消了，沒有辦法，艾草只能先護送她回去。

楊幼儀只好獨自完成之后的旅行。

為了防止家族事務打擾這次遠行，楊幼儀沒有給家族里的人留下任何的聯系方式。

也正因此，直到她遠行歸來，才得知艾草護送楊明花回來的路上出了意外，兩人駕駛的馬車不知因何失控，沖下了山崖，至今兩人還杳無音訊。

聽聞這個消息，楊幼儀用最快的速度做好從天才繼承人到真正的楊家家主的準備，這期間具體發生了什么也無人能夠知曉。

等到楊家的大權在握，她便立即用了自己手頭能用上的全部資源去尋找她的兩個伙伴。

至少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楊幼儀這樣想著。

最后，人和尸體都找到了。

楊明花已經成了尸體，而艾草卻不愿意回來見她。

楊幼儀向回來報信的人詢問，艾草有沒有說什么，那人搖了搖頭，說艾草只告訴他們她不想回去，沒有說任何的原因。

楊幼儀于是便要親自去找，手下的人卻在這時勸她——

別白費力氣了，家主，那是個天煞孤星啊，從小克死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饑荒餓死了一整個村的人，只有她一個人最后還活著，一路流浪到這邊，后來被楊家遠親收留，現在又克死了楊明花，所有對她好的人最后都不會有好下場的——

楊幼儀這才從別人口中了解到，在她們相遇之前，艾草是如何成為后來的艾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