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他的沉默，程心失去了對罵的動力。

她的惱怒也慢慢隨之消失。

兩人都不說話，車內除了外面沙沙的雨聲，馬路上偶爾幾下喇叭聲，仿佛整個世界只剩他們兩個，深深淺淺的呼吸聲在車內回響著，讓人心緒飄忽。

車內冷氣足，程心的肌膚感覺了寒意，這才醒起自己的衣衫濕了大片，貼在皮膚上，很是難受。

她急忙翻找手袋，想找紙巾擦拭。

但是，找來找去都沒有紙巾。

突然之間，一盒紙巾遞過來。

程心一愣，側頭望著他，他仍然在專注地看著車，輪廓分明的側面俊美得讓人不忍心拒絕。

這無聲的關懷，讓她的心一下亂了。

她沒有說話了，接了過來，開始擦拭額頭、手臂、衣服、手袋……所有濕了、有水珠的地方。

擦完之后，想把紙巾盒還給他，忽然發現，他肩膀衣服位置，洇濕了大片，還有一小撮頭發軟軟地搭在額頭上。

顯然，是剛才他推她進車時淋濕的。

“你衣服和頭發濕了。”程心舉起紙巾，因為他開車不方便，想替他擦拭。

“不用你管。”高煒甕聲甕氣地說，很是生硬，拒人于千里之外。

程心微聳聳肩，心里冷哼一聲。

不需要就算！

車內重新沉默。

彼此都直直地望著前方，仿佛眼角余光看到對方，都是一種羞辱。

雨越下越大，擋風玻璃上的雨刷拼命地刷動。

但剛掃過去的干凈明晰，又倏地被砸下來的雨點模糊，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雨點打在擋風玻璃上的痕跡：掉下來，洇開一圈水紋，然后又被雨刷刷走，再掉下來，再刷走…….

循環反復，重重疊疊，無休無止。

程心看得出神，心頭莫名地涌起一股悲戚、憂傷。

這情形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好不容易放下了對他的感情，他一出現，曾經的愛恨又涌上來……

你究竟要折磨我到什么時候？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車內太過壓抑，高煒打開了車載音樂。

哀而不傷的音樂響起，一把溫暖磁性中略帶沙啞的嗓音在淡淡唱道：

“如果那兩個字沒有顫抖，

我不會發現我難受，

怎么說出口，也不過是分手。

如果對于明天沒有要求，

牽牽手就像旅游，

成千上萬個門口，

總有一個人要先走。

懷抱既然不能逗留，

何不在離開的時候，

一邊享受一邊淚流。”

……

這是陳奕迅的《十年》，一首流傳最廣、最能撫慰破碎心靈的經典歌曲。

它總是在開頭割破你的心，讓你鮮血淋漓，痛苦不已，但到最后，卻用低沉平實的聲音安撫著痛楚煎熬的靈魂，讓人抬起泛著淚光的頭顱，萌生新的希望。

當年高煒離開后，程心就靠著這首歌打發無數漫漫長夜，每聽一次，心就割裂一次，每聽一次，淚水就打濕枕頭一次。

千辛萬苦生下兩人的孩子，孩子卻宣告死亡了。

孩子沒有了，愛人消失了。好幾次，她都絕望到想自殺，但都念著其中那幾句歌詞，給自己以鼓勵：懷抱既然不能逗留，何不在離開的時候，一邊享受一邊淚流。

這么多年過去了，經過千錘百煉后，她的心早已經是銅墻鐵壁，堅硬無比。

可今天突然又聽到這首歌，想起那些輾轉反側，煎熬折磨的夜晚，想起幽暗黑夜里，對高煒一邊思念一邊怨恨的孤獨絕望日子，而那個讓她愛恨交織的人，就在身邊！

只是，再相見時，已永無復合的可能。

因為，他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半。

“十年之前，

我不認識你，

你不屬于我，

我們還是一樣，

陪在一個陌生人左右，

走過漸漸熟悉的街頭。

十年之后，我們是朋友

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

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情人最后難免淪為朋友。

直到和你做了多年朋友，

才明白我的眼淚，

不是為你而流，

也為別人而流。”

程心突然就失控了，淚水洶涌而下。

她此刻突然明白了“十年之后，我們是朋友，還可以問候，只是那種溫柔，再也找不到擁抱的理由，情人最后難免淪為朋友”這句歌詞的意思了。

多么痛的頓悟啊！

她和高煒之間，已經找不到擁抱的理由。

曾經的深愛，最后不過是過客。

曾經的甜蜜，最后不過是煙云。

只是，把那段和歲月、青春一起的愛戀埋葬，是怎么樣的痛徹心扉，痛不欲生啊！

那是硬生生地從自己血肉里割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