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以為元鈺經過這件事后會大哭大鬧,畢竟這對每一個人而言都是毀天滅地的大事,更別提只有五歲的小孩兒了。
但讓眾人沒有想到的是,元鈺沒有大哭大鬧,相反還很平靜,依舊像往常一樣在小塌上看書。只不過比起以前更加沉靜了,不像以前那樣活潑,唯一不變的就是一如既往的溫潤眼眸。
翌日,隆德帝下旨,六皇子元鈺任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官正三品,兼烏孫監軍一職,擇日起到烏孫任職,不得有誤。
此旨一出,全朝嘩然。
官員們心中既震驚又苦澀,震驚的是讓一個五歲小孩兒去任職,估計都不知道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和監軍是做什么的,縱然六皇子元鈺從小機敏過人,驚才艷絕。在后秦皇朝,皇子不用通過科舉,只用經過皇帝的親自考核即可。遂皇子的起點就比普通人要高得多,也快得多,在十幾歲通過考核后便可任職。不過都是從一些從六品的官職開始,逐步上升。
況且監軍一職只是臨時性職位,只在戰爭開始后,才會派一些像御史一樣的文官,武官和太監一同前往監軍,以達到監督軍隊的目的。而派過去的文官,武官和太監都是經驗老道是皇帝身邊的紅人,最年輕的也只有三十歲。而烏孫和后秦已經幾十年沒有打過仗了,可以說兩國正處于和平階段。
烏孫位于西北中部,以畜牧業為主,烏孫人高大威猛擅長騎射,南邊有一片綠洲,水源充足,草美馬肥。烏孫人是集中于南邊居住,北邊沙漠廣闊無垠,人煙稀少,算是在西北環境較好的。但總歸于是西北苦寒之地,肯定比不上中原的物產豐饒,氣候適宜,適合人居住。
六皇子元鈺年齡太小估計還沒到烏孫,忍受不了舟車勞頓就死在半路上了。
苦澀的是有些人終極一生,都沒有到正三品官職,卻被一個五歲小孩兒輕易拿到。甚至有的人一生都想進入金鑾殿,卻連個殿門都沒見過。
想進入金鑾殿就只能是在京城任職的正八品官位及其以上,普通人只能通過科舉獲得舉人及其以上的成績才有機會任職,而且大部分還都是在地方上任職。范進六十歲才中舉,考舉人豈是容易的。
有些人一出生就注定會贏在起跑線上,但同樣也要承受相應的壓力,想要通過皇帝的考核也需費一番大功夫,否則皇家威嚴何在。
柳梓玄和杜少羽一聽元鈺要去西北烏孫做監軍,雖不太了解具體情況,但也知道烏孫是個苦寒之地,生活環境極差,知道元鈺受不了這個苦,就趕緊去求自家老爹向隆德帝求情。
杜仲和柳言其實是不打算管這件事的,武安侯一家剛被滅族,誰也知道是因為什么,不想觸了這霉頭因此得罪隆德帝。但想到武安侯為人正直,一生鐵騎,保衛后秦卻落得如此下場,不忍唏噓。
再加上自家兒子的黏纏,也就答應了。
杜仲連夜召集自己的同僚想要聯合上書為六皇子求情,柳言也趁著進宮提供胭脂水粉的機會向各宮娘娘求情能說服隆德帝,也寫信求各官家夫人游說自己的丈夫。
到了第二天上朝,竟有一大半官員聯合上書為六皇子求情,說是年齡尚小難堪重任,會給當今的官員選拔制度造成影響,讓天下莘莘學子寒心等等。但隆德帝無一例外,一一駁回,罰了所有上書求情的官員一年俸祿,并把求情的宮妃們禁了足。
至此,大家還有什么不明白的。所謂正三品都察院左副都御史就是個名頭,實際上就是想讓元鈺去邊疆,也就是說六皇子元鈺被流放了。
皇家最無情,果真是。前幾個月還賞賜了不少東西,祝賀六皇子五歲生辰,幾個月后就能不顧眾人求情,發配邊疆。
也許去邊疆也是一個比較好的選擇,一個失去母族庇佑的皇子遲早要在皇宮里被折騰死。若去邊疆,即便是死了也能好聽一點,好歹是為了保衛后秦而死。
元鈺聽到這個消息時心里竟然意外地平靜,但到底心里有些發寒,父皇連他都容不下。而紅錦就氣得身體發抖,原本清秀的臉龐都氣得有些發紅。
“我想去外祖家看看。”這次紅錦沒有阻攔。
當元鈺到了武安侯府時,只覺得一片凄涼,大門內種植的楊柳在夏日中竟無比蕭瑟。最前面的大堂也因為沒有人打掃而灰塵滿布,房頂上的喜鵲也因為無人喂食而飛走了。原本繁華熱鬧的武安侯府不復存在,只剩下一片蕭瑟與孤寂。漸漸地,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人們遺忘。
元鈺想起上次回來時,大家都會在這大堂里坐著高興地等著柔貴妃和元鈺的到來,外祖母會慈祥地說著:“鈺兒回來了啊,來,來這里外祖母給你好吃的。”舅舅和姨母會慈愛地摸著他的頭,說“喲,鈺兒又長高了。”外祖父會滿臉笑意的看著這一幕,并沒有因為終年打仗而滿臉嚴肅。
但這一切終究已成泡影,現在已是物是人非。
“殿下,奴婢有件事要告訴你。在宮里不方便說,所以奴婢一直沒來得及告訴你。其實……其實……”紅錦囁喏著嘴唇,一副吞吞吐吐的樣子。
“紅錦,還是我來說吧!”這時,一個身穿平常灰色布衣,大約三十歲的中年男子走了過來,雖容貌普通,但精明干練。旁邊跟著一個十幾歲的黑衣少年,模樣清俊,十分耐看。
“殿下,小人劉勝,是武安侯府的管家。”說著,眼睛變得有些暗淡“其實侯爺和貴妃早已知曉武安侯府會有這么一天,早在先皇在世時侯爺就已經有所察覺。西府騎都留了下來,由衛洪統領管理。侯爺和貴妃放心不下殿下,就囑托小人,紅錦和衛統領照顧殿下。”
西府騎是當初與武安侯出生入死的兄弟,打勝仗后自愿留在武安侯身邊。衛洪統領是當時武安侯的副將,武藝超群,作戰經驗豐富。
在一個月前,柔貴妃回來的時候,武安侯就已經把能遣散的小廝和丫鬟都遣散了,只留下了幾個愿意留下的貼身伺候。武安侯,柔貴妃和舒玦也想盡了辦法把這次滅族的傷害降到最小。
劉管家想起在滅族的前幾天,武安侯知道隆德帝等不了多久了,就讓西府騎離開,說對不起這些弟兄,打了勝仗也沒讓他們過上好日子,跟著自己擔驚受怕。但西府騎眾人沒有一個離開,齊齊筆直地用軍姿站著,雖多年不上戰場,其挺拔的身姿,驍勇的姿態依舊如往年一樣。
衛洪統領站在軍隊最前方,用軍禮對武安侯說:“末將和西府騎愿留下保護小殿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在眾人心里如英雄般的武安侯當場下跪,磕頭拜謝。衛洪和西府騎眾人也隨之跪下,眼角含淚,慷慨悲壯,壯懷激烈。
劉管家想起這一幕,心中一片悲涼。
“這個孩子是衛統領的小兒子,小名鬼臼。衛統領聽聞殿下要去烏孫,就讓鬼臼替自己前去照顧殿下。”劉勝指了指旁邊的黑衣少年。
鬼臼上前給元鈺行了一個標準的將士禮。
“鬼臼的武藝是衛統領親授,武藝還算高超。讓鬼臼跟著前去,我們也能放心一點。在京城很多人都見過我們,不好明目張膽的前去,還請殿下原諒。”
元鈺搖了搖頭,元鈺也不講究虛禮,何況有人愿意幫助自己,自己也不能不識好歹。
“劉管家,既然外祖父和母妃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當初為什么不逃?”
劉管家和紅錦低下頭苦笑,想起當初自己也是這么問侯爺和貴妃的,侯爺和貴妃的回答不禁讓人心寒。
而元鈺看到劉管家和紅錦嘴邊的苦笑時,愣了一下,瞬間就明白了。
逃,又能逃到哪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樹大招風,狡兔死走狗烹。既然已到了現在,逃是逃不掉的。
每位君主都希望自己能管理好這個國家,成為最強者。尾大不掉,都容忍不了比自己強的臣子,功高蓋主。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三朝元老,勢力早已攀枝錯節,只要還活著那就是君主的心腹大患。解決這個問題最好的辦法,就是釜底抽薪,直接滅族。只要死了,上面那位才能安心。
武安侯也不愿意他的家人像個老鼠一樣東躲西藏,終日擔驚受怕。最終結局都是一死,茍延殘喘,忍辱偷生也就沒了意義。
只是沒想到隆德帝做得這么決絕,武安侯金戈鐵騎,一生戎馬,竟是連個好名聲都不留。勾結敵國,這對一個將士來說是何等的侮辱。連武安侯的外孫,自己的親兒子都要拋棄,怎能不讓人心寒。
失去的人再也回不來了,但活著的人還要堅強地活下去。
到了皇宮后,紅錦就在收拾去烏孫的東西。鬼臼留在了劉管家那里,畢竟帶進宮太惹眼了。
等紅錦收拾好后,讓元鈺查看。元鈺看到后沉默了一會兒,說了句:“只帶一些我常看的書,衣服,食物和水就行了。”
紅錦可不同意,依舊大包小包的收拾,邊收拾邊說:“殿下這可不行,你是去當監軍,雖說聽著不好聽,但咱們得拿出氣勢,展現出與他們的不同來。”
元鈺無奈扶額,心想果然說失去母族的皇子沒權利,這可不,自己身邊的宮女都不聽自己的。
元鈺要去當監軍,反應最大的竟是聞知行聞先生。在元鈺出發前,跑到未央宮抱著元鈺撒都不撒手,頓首捶胸,痛哭流涕,哀嚎道世間又少了一個文豪大家。
而后柳梓玄竟也來了,看到聞先生正抱著元鈺的脖子哭,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果斷跑過來抱著元鈺的大腿也跟著聞先生開始哭,松都不松手。邊哭邊大喊:“阿鈺,你走了我作業抄誰的啊……”邊哭邊想明天得去看看第三名是誰,自己可不能沒有作業抄,都忘了聞先生就在他旁邊了。
而聞先生也好像沒有聽見似的,抱著元鈺一直哭。
元鈺一直尷尬的笑著,突然感覺到柳梓玄在自己身上擦鼻涕,瞬間就有了把柳梓玄一腳踢開的欲望。幸虧元鈺憑借著自身良好的定力和素質,才忍住沒把柳梓玄一腳踢過去。
好不容易等元鈺和紅錦把聞先生和柳梓玄勸走了,元鈺看著自己衣服的液體,五彩斑斕啥都有,無奈地對紅錦說:“衣服好找嗎?我換身衣服再走。”紅錦趕緊點點頭,說:“好找好找,殿下你稍等一下。”
長寧知道元鈺和它要離開了,離開這個生活已久的地方,到一個新的地方重新開始。只是它沒想到將要去的地方竟離自己原本的家如此地近,近到仿佛能一手抓住。
元鈺換完衣服后,帶著長寧就坐上馬車離開了。
在出宮門的那一刻,元鈺看到了杜少羽。杜少羽是遵守規矩的,沒有正八品及其以上官職的人沒有資格進出皇宮,除非皇帝專門召見。不像柳梓玄三天兩頭跟著自己祖父和父親進宮亂跑,正八品及其以上官職的人也不敢像柳梓玄一樣到處亂跑,把皇宮都當自己半個家了。
杜少羽也在看元鈺,眼中閃過了一絲愧疚和擔憂,元鈺笑著看向杜少羽。能幫自己,就已經很感激了。
最后,元鈺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皇宮,如果不出意外,自己恐怕永遠也回不到京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