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早上季言漪給元鈺收拾好衣服后,元鈺扭頭對季言漪說:“今天我有事情要出去辦,可能會回來比較晚。晚上就早點歇息吧,不用等我了。”
季言漪神情微愣,但還是說,“嗯,記得早點回來。”季言漪知道元鈺出去干什么,當年武安侯府雖已滅亡,但該弄清楚的事必須要清楚。
就在昨天,辛夷傳信說當初在柔貴妃還是靖王側妃時,元鈺的親生哥哥元懿真正死因的見證人找到了。為了找這個見證人,元鈺花費了太多的時間和人手。辛夷也是為了找這個見證人幾乎跑遍了整個后秦皇朝,終于把這個見證人成功抓獲。
這個見證人名叫曹紅英,是當時靖王正妃竇甄的二等丫鬟青桐。在事發之后,青桐有一天告假說是家人身體不舒服,想要回去看看。當時看管丫鬟們的王嬤嬤就放了青桐的假。
后來在青桐回家后,就遭到了全家被滅。幸好那天青桐和她的大哥出去買東西沒有被殺害。而被殺死的是青桐的雙胞胎妹妹,青桐也因此逃過一劫。
但青桐也是個聰明的,就知道如果被靖王府發現她并沒有死,她和大哥都活不了,就勸著大哥四處逃竄。青桐的大哥以為他們家里惹了不敢惹的人,就聽了妹妹的話到處逃跑,隱姓埋名,一個地方只敢住個一兩年就會搬走。
但兩個人身上又沒多少錢,所以經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幸好青桐的大哥是個實干的,這么多年也算存了些錢。但每隔一兩年就要搬家,生活就變得有些拮據。為了維持生活,青桐的大哥就去煤礦上挖煤,過著把腦袋綁在褲腰帶上的生活。
中途青桐的大哥也娶過媳婦,她也嫁過人,但無一例外都因為受不了常年搬家而和離了。這么多年,兩人竟是連個后都沒有。
在辛夷去抓他們的時候,青桐正在家里繡一些繡品補貼家用,青桐的大哥正在挖煤中途歇息時喝水。辛夷把這兩人迷暈后,扔到了京畿外圍的別院木屋里。這些別院是元鈺為了方便調查消息買來的。
青桐在木屋中醒來時,發現四周特別黑,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幾絲月光順著窗戶照了進來,倒是木屋里有些地方還能看清。
一抬頭就看到一個身披白袍頭上戴著兜帽的男子,因兜帽太大,房間又太過黑暗并看不清對方的臉。但一看通身氣派,青桐就知道非富即貴。就害怕地往身后一縮,結果發現后面有一個人,借著月光看到是她的大哥,就趕緊叫醒大哥。
因當初靖王府的事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再加上這些年的操勞奔波。青桐蒼老得像一個五十多歲的老嫗一樣,青桐的大哥也因挖煤,渾身黝黑,像一個干癟老頭。
元鈺看這二人醒了,就說道:“把你知道都說出來吧!”
青桐看對方是在問她,不知道對方是誰就有些害怕,但多年到處跑也算是老奸巨猾,就戰戰兢兢地咧嘴笑道:“這位官爺,我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太婆。我能知道些什么呀,不如把我們放了,我回去后一定會去寺廟為你燒香拜佛,感謝你的大恩大德。”
青桐剛說完看元鈺沒有反應,心里就在想著下來給怎么辦。突然,青桐覺得頭頂有粗重的的呼吸聲,就抬頭往上一看。結果看到一雙冰藍色眼睛正詭異地盯著她,粗重的呼吸打到她的臉上,喉間正有著野獸般的低吼。
這把青桐嚇得身子一軟,雖然不知道這是個什么東西,但心里清楚這是個龐然大物。它的爪子比她的上身還大,正有力地踩著她的大腿,尖爪正抵著她的肚皮。只要稍一用力就會把她的大腿踩斷,把她的肚皮劃爛。
青桐的大哥也看到了那雙詭異的眼睛,趕緊勸說青桐:“妹妹,他們到底想知道什么,不就是當年在靖王府的事嘛,你就說吧!要不然我倆都得死。”
這下青桐就不再想著糊弄了,就顫抖著說了出來:“我……我是當年靖王妃身邊的二等丫鬟,但王妃并不受寵,靖王最疼愛的是柔側妃。王爺經常會去柔側妃那里休息,所以王妃經常發脾氣,打罵丫鬟都是平常小事了。”
青桐看元鈺還沒有反應,那個龐然大物已經把它的獠牙放到了她的脖頸上。就知道她說的并不是對方想知道的,身體顫抖地更厲害了。
“我還知道在……在當年柔側妃懷孕了,生下了一個小郡王,王爺當時十分疼愛小郡王,什么東西都會給小郡王。不過……十分可惜地是,那個小郡王三歲的時候就掉入湖中被溺死了。王爺……也是特別傷心。我是當時偷了王妃的一支發簪,因為害怕被發現就借著回家探親的名義逃回了家。”
元鈺聽到這里,眼眸一暗,看來還是不想說實話,向旁邊的鬼臼揮了一下手。鬼臼走到青桐的大哥那里,直接把劍放到他的脖子旁,只要一用力頭就能落地。
青桐看到后立馬瞪大了雙眼,有些瘋狂地朝著元鈺大喊:“我已經把我知道的全說了,剩下的我也不知道了。”
元鈺抬了一下手,鬼臼依令在青桐大哥的脖頸上稍一用力,鮮紅的血立刻涌了出來,不一會兒脖子的一面全是血。在月光下顯得格外瘆人,木屋里也充滿了血腥味。
青桐眼角噙滿了淚,身子害怕地一直顫抖,“不要……不要殺我大哥……不要……我說……”
青桐大哥也扭頭對青桐喊:“妹妹,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不是當年你偷了一支發簪為母親治病才被追殺的嗎?也不是因為這個我們全家才被滅的嗎?”
青桐嘴角的淚水終于流了下來,在她蒼老的滿是皺紋的臉上襯得有些無助和可憐,“不是的,大哥。靖王府怎么可能因為一支發簪殺我們全家,讓我們不得不流離失所,到處逃竄……是因為……人命啊!”
青桐扭頭看向元鈺,她不得不說出藏在她心底幾十年的事情,心里出奇地平靜,眼中沒有了害怕與瘋狂,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眼神變得有些飄遠。
“當年柔側妃生下小郡王后,全王府上下都很高興,王爺也高興地賞了我們很多東西。因為這是王爺的第一個孩子,在出生當天王爺就取名為懿。小郡王長得特別像王爺,尤其是那雙丹鳳眼,簡直一模一樣。但神態卻像極了柔側妃,溫柔如春風。”
“小郡王一直都很乖巧,從不哭不鬧,對待婢女和嬤嬤們都十分地好,經常會給受罰的婢女嬤嬤們偷塞食物。但有幾天,王妃變得很奇怪,性情很平穩,經常會和王嬤嬤見面,紫蘇姐姐也經常出去,找不到人。”
紫蘇是竇甄的貼身大丫鬟,據辛夷傳來的消息,在事發后,紫蘇和王嬤嬤幾天后就被竇甄找借口給處理了。
“就在那一天,我在青碧湖附近打掃,聽到青碧湖那邊有聲音就跑過去看看。結果我看到紫蘇姐姐在拉著小郡王往湖邊走,小郡王好像也感知到了危險一直不肯往湖邊去,紫蘇姐姐最后也拉不住。還是王嬤嬤抱著小郡王往湖邊跑,但王嬤嬤只是把小郡王放到了湖岸邊,并沒有動手。小郡王被放到岸邊后,就要離開,還沒走幾步就被王妃親手掐住脖子往湖水里按。小郡王一直在掙扎,整整一刻鐘后,小郡王才慢慢停止了掙扎,一動不動,最后被扔到了湖里。”
青桐記得很清楚,那是個秋天的夜晚,夜里很涼,湖水也冰涼。她因為受到別的丫鬟欺負,即使到了黑夜依舊需要干活。青碧湖周圍種滿了楓葉樹,在夜晚里像是一個個夜中的鬼魅,神秘而又詭譎。
紫蘇在拉著小郡王去湖邊時,小郡王已經感覺到危險死活不肯走,紫蘇無法只能松手。但王嬤嬤立刻就過來抱著小郡王往湖邊跑,小郡王明明已經感覺到了危險,但并沒有伸手打王嬤嬤。王嬤嬤也只是把小郡王放到岸邊,一直看著小郡王干凈純粹的眼睛沒有動手,即使看著小郡王要走也沒有。
而這個時候溫柔就成了一種罪過。
王妃看著小郡王要走,她直接自己跑了過來,掐著小郡王的脖子就往湖水里按。王妃的眼神很可怕,陰鶩冰冷夾雜著仇恨與快意,嚇得紫蘇和王嬤嬤站在一旁不敢動彈。小郡王揮舞著雙手,依靠著求生的本能從水中抬起頭,但又被王妃給按了回去。隨著時間的流逝,小郡王的動作沒了力氣,越發地無力,直至一動一動。王妃的手依舊在小郡王的脖子上,沒有松開。
“那你當時為什么會想到出府?”青桐可是在紫蘇和王嬤嬤被殺前出府的,她難道那時就意識到了這件事會給她帶來危險?
青桐已是淚流滿面,眼中充滿著驚恐,“因為我害怕,小郡王還那么小那么可愛,誰忍心啊?在事發當天晚上,我就做了噩夢,夢到小郡王從湖里爬出來,滿身是水地走向我,問我為什么不救他?其實在當時我也想救,但王妃太瘆人了。而且我在楓樹林里看到了一個人,感覺有些眼熟,當時我沒認出來,后來我才感覺那個人好像……好像是……王爺。”
元鈺不由地震驚,父皇?父皇知道他的親生哥哥元懿是怎么死的,而且就在現場看著。為什么?如果父皇真的疼愛母妃和哥哥,怎么可能親眼看著自己的親生骨肉被活活溺死而不去搭救?難道……是與武安侯府有關。
元鈺站起身,走出了木屋。長寧和鬼臼也松開對青桐和其大哥的桎梏,讓人好好看住他們。
青桐也如釋重負地跌坐在地上,終于說出來了,這個困擾她幾十年的秘密和噩夢。
在事發的后一天,青桐就對青碧湖產生了莫名的恐懼,不僅僅是那個噩夢的緣故,更是王妃那仇恨的眼神,讓她覺得無端膽寒。即使小郡王的尸體已被打撈上岸,這青碧湖也依然泛著陰冷之氣。
秋天的楓葉像夕日紅霞,在凄清的秋天也會增添一絲亮色和熱情。平時青桐是極愛這紅的似火的霜葉,但現在這楓葉更像是人鮮血的紅色。青碧湖上也漂浮著這似血的殷紅,莫名地感覺在昭示著這件事的冤情。
還有在楓葉林中那抹極像王爺的身影,讓青桐覺得她好像知道了什么秘密,無端地讓人想要逃離。
當逃回家后,家人也受到她的牽連。當她聽說靖王府招了新的一批丫鬟和嬤嬤,就知道不只是她,只要是在當天值班的丫鬟嬤嬤有可能聽到風聲的都難逃一死,所以她才會和大哥一起四處逃竄。
元鈺站在院子里,看著空中的月亮,心中也平靜了下來。元懿被溺死這件事是在父皇的授意下做得,母妃很聰明也是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會對父皇失望,進了宮后再也沒有用過桔梗花圖案的東西。
可是父皇為什么要殺自己的親生骨肉,他只是一個王爺,除了政治上與武安侯府有牽連,也沒有其他了。在元懿出生的第二年元瀾出生,莫非真的是為了壓制武安侯府,所以才要殺了元懿,讓元瀾來做他的長子。
可為何要壓制武安侯府,在當時武安侯府支持的是……盛隆帝的正宗嫡子熙光太子。在元懿死的幾個月后,熙光太子暴斃身亡,父皇登上了皇位。那這是不是說明……熙光太子根本不是暴斃身亡,而是因為父皇當初逼宮才慘遭殺害。
元鈺知道要得到那九五至尊的位置那就要踩過無數人的鮮血與尸骨,那里面的鮮血與尸骨也包括自己的親生兒子是嗎?
他終于明白母妃給他取的字的含義,斯年,是“于萬斯年,受天之祜”之意,意思并不是在祝福國運福澤綿長,而是在祝福他的一生受天庇佑,福澤綿長。
母妃早已對父皇失望,所以即使父皇來看她,她也像平常一樣溫柔笑著并沒有因為父皇的到來而激動興奮。而父皇也不常來未央宮,即使外界都說父皇對母妃十分寵愛,寵絕后宮。而母妃經常看著未央宮的桔梗花田,是在回憶以前的美好往事嗎?
“公子,那兩個人怎么處置?”
“關幾天后,給點銀錢放他們走吧!”
“公子,難道不用……”
“不用。”鬼臼有些愕然,好不容易才抓來的人。
“已經沒有留下來做證人的必要了。”元鈺向門外走去,長寧依然跟上去。這件事的謀劃者可是天下之主,誰也奈何不了他。
等元鈺回到燕王府后,已經是深夜了。原本以為季言漪早就已經休息了,沒想到等回去時,季言漪還沒有睡覺。
一個從容溫婉的女子在昏黃的燭光下繡著手帕,上面有零零散散的蘭花。好像想到了什么,莞爾一笑,眼中盡是甜甜的笑意,仿佛在想她的心上人,也在等她的意中人。
而這個女子也等到了。
“怎么還不休息,晚上就不要繡花了,對眼睛不好。”元鈺邊說邊把季言漪手中的帕子拿了出來,放到了桌子上。
“你什么時候回來的?你沒回來,我也睡不著。閑著無聊,就想著給你繡一些手帕。”季言漪也看著元鈺,臉上都是幸福的笑意。
“等這些事情處理完后,我就把事情全部告訴你。以后就不出去了,專門陪著你。”元鈺把季言漪抱在懷里,把她微涼的手放在他溫暖的手心里。
季言漪把頭放在元鈺的肩上,輕聲應了一下。元鈺也低頭吻了一下季言漪的眉心,慎重小心地抱著懷里的女子,仿佛在抱著自己的整個世界。
夜里很靜,兩人相擁而眠。月亮不再孤獨,風也不再嘆息。無論過往如何,兩人都有彼此,這便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