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時候也沒有和我說,我也不知道她去了那里。”
“她真的走了,這次是真的......”林弈城喃喃的說,像是失落的孩子。
“既知現在,何必當初?”李可心恨恨的說。
林弈城呆立當地,“我對不住她,害她吃了很多苦......”
李可心沒有再說話,轉身走了,走了幾步,回過頭來看他依然呆立在那里,一個俊逸英挺的男人悲傷起來恐怕最不忍的就是女人了,李可心心中一軟又折了回來向他提供了一些線索。
他不顧單位主任的挽留打了停薪留職報告,探知到林秋末的去處,正好他有個林業局的同學,他就到這里來了,同學一直說他大材小用,他淡然一笑了之。
當他遠遠的透過遮遮掩掩的枝椏樹葉窺見她熟悉的身影時,久違的潮熱潤濕了眼睛,心跳驟然加速,他是個成熟的男人了,有多久沒有心動的感覺了,而這個心心念念的女孩兒依然是他心中最動人的風景。他用手掩住嘴巴,唯恐急促的呼吸驚動到她,她被幾個孩子簇擁著,身后還遙遙的跟著一個瘦瘦的少年,她和幾個孩子不時的回頭看一下那少年,她眉眼彎彎滿是笑意,他心中說不出的不知是欣慰還是悵惘,那少年步履輕捷只是不遠不近的跟著保持一定的距離。
林弈城一面撥拉著面前橫生的灌木一面跟著她們行進著同一個方向,藤曼纏繞枯枝滿地的叢林深處寸步難行,他眼睜睜的看著她們消失在視線里,心中既滿足又失落,回到護林站,簡單洗了把臉,拿起單反跳過拍攝的植物圖片,翻看著偷拍的她的照片,影影綽綽的并不清晰,他呆了呆,把身子重重的靠在椅子背上,深邃的眼睛淡而無波。
雨夜的村寨漆黑一片,不時響起的雷聲好像在頭頂炸響,如潑的雨勢打在芭蕉上、打在窗臺上、打在屋頂上,滿世界都是雨聲就連她的心跳聲也被淹沒其中,林秋末縮在墻角捂著耳朵用被子把全身捂得嚴實,她想起林弈城不由的淚水滿面,他總會在雷雨聲中護在她身邊,以后怕是再沒有那樣的情形,念及于此,不由的身子抖的更加厲害,從此那個人就只存在她的記憶里了,再不能和她左右相伴,再不能護她周全。
不知道什么時候雷雨停了,她感到身體又酸又疼幾乎動彈不得,一個姿勢緊張的蜷縮著身子過了一夜,她慢慢的活動著雙腿,腿上的舊疾更是酸痛。
窗戶泛白,她慢慢起身打開窗戶,窗臺上兩個鮮亮的果子,還帶著晶瑩的雨露,她左右張望并沒有看到小志,這個少年以他那最純粹的方式溫暖著她。
又到了周末,她決定去看看梓萌,順帶謝謝梓萌的婆婆,感謝她為自己準備的被褥一應物事。
已經上課幾周了,學生不多,學生們的年齡和學習程度也都不一樣,經過最初的磨合基本上了軌道,她也該抽出時間去探視一下幫助過自己的人。
梓萌的婆婆依舊是那么熱情爽朗,讓林秋末不要客氣說當她是梓萌的姊妹一樣的,林秋末一時感動的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心中熱熱的,在這人生地不熟的村寨竟然有種回歸的溫情在心頭涌起。
她四下張望并沒有看到小志,這孩子神出鬼沒的。
中午她留下來吃午飯,依舊有她喜歡吃的青螺還有她既害怕又喜歡的油炸蟲子,依然沒有看到小志。
“快吃吧,小志好像知道你要來,大清早就去河里抓了這些回來。”大媽一面往秋末的碗里夾菜一面說。
“小志呢?他不回來吃飯嗎?”林秋末問。
“不用管他,給他留飯了?!贝髬屨f。
小志這孩子總也不說話,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在他的世界里想必也如他人一樣純澈干凈吧。每次她送放學的孩子回家小志都會在后面遠遠跟著,卻從不靠近,她有時候有意迎上去他卻又轉身跑了,這個救過她不止一次的少年她甚至沒有看清過他的眉眼。
日子就這樣不緊不慢的過著,林弈城總是能從鏡頭里看到林秋末,她和她的學生有說有笑的,她好像很享受目前的生活,也好,只要她好好的,開開心心的,就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期望。突然他發現了自己在扮演著老父親的角色,這讓他有些懷疑和惶恐,都說愛是占據,是獨有的,是不可分享的,可他突然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感情了,這么多年了他明明一直都是愛著她的,可是當她和他在一起痛苦難耐時,他寧愿任她自己做選擇,他惟愿她能幸福,沒有誰比她更懂得她需要什么,他不介意守望著她,不介意有人替代他站在她身邊。
可他沒有看到學生們放學回家后她枯坐著一動不動的遙望滿是星辰的夜空。
林秋末也沒有看到離她不遠不近的地方有一個少年在默默的注視著她。
這天下午天氣不好,陰沉沉的,好像隨時在醞釀著一場風暴,林弈城不再出去拍片,他整理了一些片子,困意襲來就歪在桌子上睡著了。
雨在嘩啦啦的下著,打在樹葉上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音,林弈城小心的護著相機避免被雨水打濕,穿著雨衣褲子已經被雨水浸濕了,他不明白自己明明知道天氣不好沒有出來拍片的打算,怎么就在這片風天雨地的樹林里了,他有些恍惚的打量四周,劈天蓋地的雨水讓他辨不清方向,他只能機械的朝著一個方向走,前面有一個模糊的人影,他瞇起眼睛仔細打量,身形有些熟悉,那不是秋兒嗎?她怎么會在這里?她回過頭來沖他笑了笑,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的笑,很淡然,很平和,似是放下千斤重擔的釋然,似是不再糾結的郝然。他緊追幾步,雨水激起的水霧白茫茫一片掩藏了她的身形,她的身影消失了,他悵然若失呆呆立在那里,突然一個炸雷在半空響起,亮銀色的光帶在林弈城面前閃現,一棵大樹攔腰而折,倒在雨地的一聲悶響似是驚醒了他。
“秋兒......”林弈城驚出一身冷汗,大叫著從夢中醒來。
窗戶被雨水打得啪啪直響,室內外除了雨聲再無其他聲響,他透過被雨水打得模糊的窗玻璃看向外面雨霧茫茫的世界,心中隱隱不安。
不知道下了多久,雨終于停了,林弈城走到室外,綠樹碧草愈加鮮亮,有不少矮小細弱的綠色植物被打翻在地,清新的空氣中有剛被雨水沖刷過的泥土的腥味。
夜幕降臨了,不時傳來此起彼伏的蟲鳴蛙叫,林弈城的心亂成了一團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為何會做那樣一個夢,忐忑中過了一個輾轉反側的晚上。
第二天他早早就背著相機踏上了那條熟悉的不是路的小路。
昨天那場雨不小,在山里面有可能上游下的雨并不大,可是流經到下游就有可能變成可怕的洪流,到處有被雨水流經、沖刷的痕跡。
不時有三三兩兩的人出現在這片林子四周,他們神情凝重、嚴肅,林弈城注意到他們在一個不太闊朗,水流有些渾濁湍急的河流四周尋找著什么,而這條河平時基本是干涸的,雨季的到來這條河顯然成了一個下泄的通道。有一個當地的女人甚至流著眼淚,難不成發生什么意外了?林弈城想每年雨季全國各地總是會有各種意外發生。
一個少年在來回的奔跑著,嘴里不時的發出焦急的“啊,啊”聲,少年身上粘了不少泥土,林弈城恍然覺得那少年有些熟悉,那不是一直和秋末和學生們相伴的少年嗎?他怎么了?
林弈城的心臟莫名的停了幾秒鐘,他急忙跟上那些人身后。
“唉,看來情況不妙??!”
“是啊,這都一夜了,到現在也沒有消息。”
“可惜啊,這么好的老師,老天爺怎么不長眼啊?!?/p>
“好不容易有個對娃們好的老師,可不敢有什么事情啊?!?/p>
“別說了,快找吧。”
鄉民們的話語傳送到林弈城的耳朵里,瞬間全身猶如被潑了冰水,身子都硬了。他急忙拉著一個鄉民的胳膊。
“這個老師姓什么?叫什么?”
鄉民不滿的看著一個陌生人拉著自己,“你是誰???”
“快說,這個老師姓什么?叫什么?”林弈城大吼著。
一旁的鄉民看到不對勁兒過來打量一下林弈城。
“哦,是我們這兒的一位代課老師,姓林,林老師......”
林弈城的耳朵里轟的響起一陣鳴音,他呆怔的看著面前的鄉民嘴唇蠕動,身子一軟癱坐在泥地里。
當天下午林秋末照例送幾個離家稍遠的學生回家,沒想到突然下起大雨,而她不是本地人,并不清楚在雨季那些地方是不可以走的,等她們發現洪流下來的時候已經躲不及了,眼見著一個學生就要被湍急的水流沖走,怕水的林秋末咬著牙回身托起學生,自己卻已經處在洪流中了。
她害怕極了,洪流奔瀉而下在山谷中響起的巨大轟鳴聲,她看到學生們已經轉移到高地,害怕中又些許安慰,而小志則緊緊的拉著她一只手,她在下面看到他的臉,這次終于看清了,他澄凈黝黑的眸子裝滿了緊張,額角青筋爆露,似要迸出一般,手臂因為用力青色的血管崩起老高,而她分明看到他的另一只手攀著的一株小樹馬上就要從濕透的泥土里拔出來了。她慘然一笑,用力的掙脫小志的手掌......
那一瞬間,她眼前閃過一個小小的女嬰兒哇哇啼哭,那個從小一直陪伴著她長大的身影,他微笑著看著她,暖暖的如沐春風讓她不再害怕。
驀地眼中的流波靈動仿若被擊碎,滿目的水光盈盈猶似被蒸發,所有的凄涼、彷徨、苦痛,孤寂都在此時化為無形的飄渺。
所有的人生悲喜戛然而止。
一個瘦弱的身影跌入奔騰的洪流中瞬間不見蹤跡。
“嗷嗚......”小志發出一陣從沒有發出過的聲音,這聲音凄慘的讓人心驚,這是一個受傷的動物發出的嚎叫,他跳起來追著剛才吞沒她的浪頭順流而下。
這幾個小學生顯然被剛剛發生的事情嚇著了,臉上是還來不及反應的茫然無措,陪了他們幾個月的林老師,剛才還在和他們說笑,眨眼被眼前可怕的洪流淹沒了。
兩天過去了,五天過去了,山洪退卻,本地人顯然已經習慣了每年雨季的山洪暴發,家園和田地都建在安全的地帶,基本上沒有什么損失。
而那個女孩兒,那個代課的林老師再也回不來了。
林弈城來到林秋末在學校的宿舍整理她的遺物。
剛推開宿舍的木門,一股潮濕的霉味撲面而來,林弈城閉上眼睛靠在門框上心在滴血。他一直給她提供最好的,盡管她從不主動要,而她情愿離開他來到這幾近原始的地方,她是該有多么絕望,林弈城的眼淚簌簌掉落。
房間里的氣味散的差不多了,林弈城走了進去,擺設簡單,一目了然,一張單人竹床,一張桌子,一張椅子,床頭架子上有個箱子,那是她從家里帶出來的。
他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擺著她沒有來得及合上的教案,他拉開抽屜拿出一個普通的記事本,原本不薄的本子被撕掉了好多,空白處有筆的力道透過來的痕跡,他晃動著本子想看清楚寫的是什么,影影綽綽筆的力道混亂根本看不清,他的眼角旁移瞥到一旁的紙簍,紙簍里滿滿的團成團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