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飲在暗茶面前站定,他目光柔和,終究還是斂下了所有神色,淡然開口:“睜開眼吧?!?/p>
明飲早已將鐵鏈掙脫。
暗茶緩緩把眼睛睜開,明飲離暗茶只有兩三步的距離,他伸手就能碰到她。
入目的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
他額前貼著幾絲頭發,隱隱遮住了彎眉,眉似淡墨,眼似湖泊中心泛起的月輪倒影,裝下了點點星河,燃起了盞盞花燈。
昨日記憶恍然泛在心間、腦海,那個青衣男子倒地呻吟,滿臉痛苦。
暗茶的心似被細小的石子砸過,手指不自覺顫動,竟也略抬高了幾分——明飲竟是昨日的青衣男子!
“你為何……無事?”
明飲沒有回答她,而是說起另一事:“可否允許我無禮一下?”
暗茶還未反應過來,明飲就已將手環在她的細腰上,在暗茶掙扎之際,明飲已掐了個訣,暗茶穿在身上的,便多了一件外衫,外衫把她的肌膚遮得差不多了。
暗茶只覺眼前一晃,就到了另一處地方。
明飲這才放開暗茶。
這時他才開始說:“因為善之人,不會害人。”
暗茶沒有動,她不適應身上的衣衫,她的眉輕輕蹙了一下,雙眼掃視四周,瞳孔里透出她此刻的驚訝。
暗茶甚至不知道還有這么個地方,真枉她在此處生活了如此之久。
天上沒有星,也沒有月,只是有黑漆漆的一片。
明飲揮了揮衣袖,精靈不知從何處飛來了,便明亮了許多。
四周一片荒蕪,堅硬的青石堆砌成山,就連他們腳下踩的也是石頭,好像此處就是由石頭構成的。
偶爾傳來幾聲低吼,或許是什么東西在掙扎、咆哮和吶喊,它們的聲音就環繞在四周,怎么樣都沖不出去,就像有一層阻礙,把一切都彈了回來。
無端生出了幾分恐懼,暗茶以為她不會恐懼任何事物,畢竟被關在這里這么久她就覺得足夠令人恐懼的了,以至于明飲牽著暗茶的手她都不知道。
她的聲音有絲顫抖:“你是如何知曉此處的?”
明飲只是笑了笑,道:“這世間,便沒有我不知道的事。”
暗茶的心緒要亂了。
她記得,小木偶也和她說過這句話。
暗茶忽然后退了幾步,甩了一下手,下意識要離明飲遠些。
暗茶也不知為何,只是她在心底忽生出了恐懼,正像,害怕他被她拉入了地獄。
她怕他在她身邊呆久了,出去之后會被世人閑語。
她為何會有如此想法?她自己都甚感荒謬。
明飲卻似并未發覺她的恐懼,伸手握住暗茶的手腕,眼睛看著暗茶,似在安撫:“你在此處等我,”末了,他又補充:“一定要等我。”
神魂在游離,暗茶無意識地點頭,視線卻緊緊盯著明飲,生怕下一瞬他就要消失不見。
明飲無奈地嘆了口氣,用手掌覆住暗茶的眼睛,有絲寵溺、又有絲無可奈何地說道:“阿茶,你如此,該讓我如何離開你半步?”
聲音很輕很輕,比說悄悄話時的聲音還要小。
明飲感受到了,暗茶的睫毛在顫動。
最后,明飲還是把手放了下來,眼里,卻滿是不舍。
——我再不希望你離開我身旁半步了。
明飲去帶小木偶回來了,他把小木偶放在了一個山洞里。
明飲進去前,小木偶的雙手仍被繩索捆在背后,臉上什么表情都沒有,眼睛也是閉著的。
直到明飲走了進去,小木偶的眼睛瞬間就睜開了,直直地看著明飲,也沒有說話,只是動了動唇,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他們像認識了許久的人,在多年未見之后忽然撞見。
——我好像見過你,但我不知道你是誰,也不知道我是誰。是靈魂指引我看向你。
明飲張開嘴,無聲地說出一句只有四個字的話,但小木偶看懂了。
明飲手指微動,小木偶手上的繩索就落了地。
小木偶仍是直直地看著明飲,它有點愣,有點……想去靠近。
明飲將食指豎在唇中間,又緩緩放下了手。
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讓小木偶跟在明飲身后;像有什么東西要從小木偶的身體里脫離出來,奔向明飲。
小木偶是沒有心的,他只有人的形態,沒有人的一切感情。
可是,為什么現在的他能感受到,他身體里有某一處地方是暖的。
明飲走出了山洞,小木偶亦跟了上去。
因心系暗茶,明飲卻未察覺到,山洞深處,有一道淡黃色的微光在閃爍。
暗茶果真在原地等明飲。
明飲看到她時,滿心的笑意藏在唇間與眉眼間,他只覺春風化暖意,我心仍從容。
但他不能太放肆了。
上次就是因為太放肆,才把阿茶嚇著了。
然而,暗茶的視線并未在明飲臉上停留太久,就移到了小木偶身上,她的聲音沒有起伏:“小木偶,我們走吧?!?/p>
明飲臉上的表情瞬間僵硬,笑意被風吹走了個徹底。
小木偶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仿佛沒有聽到暗茶的話一般,他的目光緊緊黏在明飲身上。
暗茶忽然就想到了四個字——強人所難。
果然,他們都是向往光明的。
——可我也想去那里看看。
暗茶抬頭,閉了眼睛,心似被細針刺中,道:“既然你選擇了這個結果,我自然也沒有什么意見,我就先走了?!?/p>
暗茶低下頭的時候,眼眶已經濕潤了,她轉過身,有一滴淚墜落。
她千年的陪伴沒有了。
明飲慌極了,鼻子也酸酸的,他捏緊了拳頭,心疼得厲害。
他不想做別人的至善之神。
除了他,沒有人懂得暗茶的委屈。
除了他,所有人都說暗茶是惡女。
為什么他們能把別人編造的事情信以為真,而有些時候,真正的真相擺在他們面前,他們卻說那不過只是謊言?
明飲看著暗茶的背影,什么都不想顧了,他追過去從她身后擁她入懷,半邊臉頰貼在她的脖頸上。
明飲彎著腰,很小心翼翼。
脖頸上一片溫熱。
這種感覺太陌生了。
暗茶既貪戀又抗拒,她沒有鐵石心腸,只是很多事情都已成定局。
她的眼中卻無一絲一毫的感情,冰冷冷的,連聲音也是如此:“放開我!我允許你在這里,但是麻煩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明飲不理會,反扣住暗茶的手:“你感受到了嗎?”
明飲知道是自己失禮了。
鼻息繚繞在暗茶的脖頸上,惹得她的身子輕顫,下意識地把腦袋往前伸。
精靈偷偷飛遠了一些,翅膀撲得緩慢,生怕有一絲聲音會擾到他們。
地面上有他們的影子,是連風也吹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