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霜敢怒不敢言，神情既扭曲又糾結，顯示出莫名的復雜來。

林棲看見他的神情，以為賀霜是在擔心自己的安危問題，心中不由涌出幾分憐憫。

設身處地的想一想，若是他是賀霜，此刻怕是早已后悔了。

林棲拍了拍賀霜的肩膀，安慰道∶“放心吧，我既然奉了師尊之名，一定會負責到底。”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賀霜瞥了他一眼，心中有些好笑，剛開始林棲對他可不是這個態度，看來他真當自己失憶了。

不過也無妨，他現在沒打算真跟林棲計較什么。

賀霜露出一臉感動道∶“那就多謝了，想不到林棲你這么樂于助人。”

“我這不是心軟么，”林棲對賀霜的表情很受用，不好意思地笑道，“你之前失憶了，對清泅門現在的師兄弟們不熟，可我是知道的，到時候他們來挑戰你，說不定有我認識的，知道他們招式上的破綻，你便可以多一分勝算了。”

這倒是個優勢。

賀霜眼眸中一絲光芒迅速閃過，隱沒在眼角，他表情不變，對林棲頗為信賴∶“全仰仗林師兄了。”

“哎呦，叫什么師兄，叫我林棲就行了。”林棲摸摸鼻子，全然沒有心虛的樣子，一臉自來熟。

賀霜在心中吐槽了一句∶“大傻子。”

默默給林棲戴上大傻子的帽子，賀霜轉身躺到了床上。

林棲見狀，也恍然大悟道∶“對了，你今天累了一天，該休息休息了。你睡吧，我去外面看著。”

說完，便去了院子外看看有沒有其他人上門。

賀霜懶洋洋的一言不發，屋子里就剩下他一個人，窗外的光線射進房間，空氣中似乎有纖塵飛舞。

賀霜的呼吸聲在安靜的空間里蓬勃的跳動，他倦怠地閉上眼睛，在安寧的黑暗中，回憶起了自己曾經學過的心法和劍法。

“站直，將靈氣匯聚在這里……”

一縷清冷空靈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一下子把賀霜的思緒拉入了那個平淡的春日。

俊秀張揚的少年站在長明殿的梨花樹下，滿目梨花燦爛生光，他抬起頭，眼前落下一個雪白的影子，映在他的眼簾，像要刻進去一般。

看見他發呆，那雪色衣服的青年揚起了濃淡相宜的長眉，星河般的眸子望了過來∶“可記住了？”

少年愣了一瞬，不知道是被梨花迷了眼睛，還是被眼前那張絕麗的臉驚艷了心智。他移開目光，看著地面晃動的光斑，喃喃道∶“記住了。”

他天賦一直很好，不偷懶的話，絕對能成為清泅門頂尖的弟子。

青年眸中有淡淡的期待，而少年垂著頭，并沒有看見。

一陣微風吹過，梨花花瓣從枝頭悠揚落下，撲簌簌如一場溫馨的細雪。

雪中的二人遠遠看去，就像世上所有情深的師徒一般。

賀霜睜開眼睛，飄落的梨花，搖曳的春光……都在他冷漠的眼瞳中消散。

他自嘲地彎起唇角，看來人確實會在記憶中美化過去，如果他沒記錯的話，那時候他剛受過罰，手心是被秦蟄打出的紅痕，握著劍柄，連手指都在顫抖。

秦蟄……怎么會那樣溫柔地對他呢？

賀霜重新閉上眼睛，沒有再想那些有的沒的。長明殿外的梨花盛放如云，悠然飄轉，就像一聲柔婉的嘆息。

物是人非，時過境遷。

待賀霜醒過來，已經是半夜。林棲不知何時睡著了，屋里燃著一盞蠟燭，光芒柔和，靜悄悄的。賀霜從床上起身，步履輕輕地走出門外，外面月色皎潔，一地銀輝。賀霜快步行走，衣袖在行走中向后飄揚，就像乘風而去的仙人。

一口氣走到無人路過的偏僻林子，賀霜折了一根樹枝，依照前世學過的劍法，一招一式練了起來。

受秦文宣所掌握的心法所限，他現在只能慢慢來。

月光下，賀霜騰空的身姿就如矯健的飛鳥，樹枝在他手中好像變成了銳利的長劍，身影閃爍間，依稀有流光劃破空氣，烈烈生響。

一套劍術下來，賀霜已經累的喘氣，這還是在他有意調整呼吸的情況下。若是平常地練，賀霜此刻怕是已經扶住樹木喘不上來了。

抹去額頭上的汗水，賀霜咬牙重新站好，繼續練習了起來。像今日之事，以后說不定還會紛至沓來，他不能坐以待斃，一定要盡快提高實力。

懷抱著這樣的信念，賀霜一練就是幾個時辰，眼看天邊熹微，晨光將亮，賀霜才拖著精疲力盡的身體走回院子。

林棲還在睡覺，賀霜小心翼翼，沒有驚動他。

躺回床上，渾身的肌肉都在叫囂著酸痛，賀霜疼的呲牙咧嘴，心里不住感嘆∶這秦文宣平日是多缺乏鍛煉啊？可真是遭罪。

睡了一會兒回籠覺，賀霜能感覺到林棲起床了，動靜悉悉索索的，還打量了一下自己醒沒醒。

賀霜緊閉眼睛，就是不醒，林棲嘆了口氣，獨自出門了。

待賀霜醒來，林棲已經把早飯帶了回來，兩人吃過飯，不久，便有弟子上門挑戰賀霜。

林棲攔在門外，看著面前利落瀟灑的師兄笑的勉強∶“楚師兄。”

楚葉一臉和善，笑著揚起嘴角∶“這不是林棲么？也在這里？秦文宣呢，叫他出來見我。”

林棲一步未動∶“楚師兄，秦文宣他昨日才和顧楓師兄比過，身體還不當好呢，還是改日再來罷。一個月的時間，師兄什么時候來不都成嗎？”

“你這小子，話倒說的好聽。”楚葉瞇起眼睛，抱臂道，“我就是聽說了秦文宣昨日在練武場的舉動才來的，正好今日有時間，就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如傳聞那樣……今非昔比了。”

林棲笑道∶“瞧師兄這話說的，秦文宣哪里比得上楚師兄你呢？昨天是運氣好罷了。”

“運不運氣好不是你說了算的。”楚葉揚起眉毛，露出一點不耐煩，“難道秦文宣要拒絕么？”

要是秦文宣拒絕，那就違反了規定，違反規定的下場……林棲打了個寒顫，趕緊進屋告訴了賀霜。

賀霜在楚葉出現時便做好了準備，林棲打發不了就自己上，正好在實戰中鍛煉鍛煉自己。

賀霜走出去，楚葉在賀霜現身時便將目光掃了過來，視線如刀，打量一瞬，便發現了秦文宣如今的不同。

“倒是有幾分清泅門弟子的模樣了。”楚葉笑道，“聽說你前些日子走火入魔失憶了。自我介紹一下，鄙姓楚，單名葉，拜在決應長老門下，今日前來挑戰，還請不吝賜教。”

說罷，楚葉便變換了姿勢，氣勢也發生了變化，目光緊緊盯著賀霜。

賀霜能察覺到楚葉的厲害之處，比起昨日的顧楓，修為還要更高。

他謙遜道∶“楚師兄抬舉我了。不知楚師兄如何比？”

楚葉眼中浮現淡淡的欣賞∶“放心，我不是顧楓，無意和你比修為高低。只是想和你比一比，清泅門基礎的劍招罷了。”

“哦？”

楚葉解釋道∶“我們就用弟子最基礎的招式過招，若是你的劍能碰到我的衣服，便算我輸，如何？”

賀霜抬起頭，瞥見楚葉自信的笑容，勾起唇角∶“好。”

楚葉這個條件可謂是相當大方……也相當傲慢。

這樣的看輕，正適合賀霜給他來一招出其不意。賀霜對清泅門的基礎劍招掌握的可是爐火純青，就算修為不如楚葉，碰到他的衣服卻并不難。

賀霜道∶“去練武場嗎？”

楚葉搖頭∶“在這里就行。我可不想讓同門看熱鬧。”

“好。”

賀霜和楚葉走到院子中的空地上，林棲下令開始后，兩人便同時動作，劍拔弩張，兩柄寒劍相撞在了一起。

各自退開，楚葉眸光一亮，翻轉劍身，豪氣道∶“好，再來!”

賀霜虎口被楚葉壓制性的靈力振的發麻，但他并沒有退縮，看見楚葉迸發出豪情，自己也不由認真了起來，沒有再看輕這些名義上的后輩，奮力揮出了劍氣。

兩人你來我往切磋了十幾個回合，終于讓賀霜找到機會，一招輕巧的“浮云蔽月”，躲開楚葉大刀闊斧的動作，斬下了他一片衣擺。

青色衣擺落地，楚葉微微愕然，隨后露出笑意，收起長劍道∶“是我輸了。”

一直旁觀的林棲松了口氣，楚葉一向說到做到，看來不會為難賀霜了。

賀霜不卑不亢道∶“承讓。”

楚葉瞇眼笑，看的賀霜不禁想到——這傳承一脈的笑法，果然是決應的徒弟。

笑了一會兒，楚葉便告辭了。林棲走到賀霜身邊，拍著他的肩膀道∶“有楚葉在前挑戰都輸了，傳出去，估計有些弟子會斟酌幾分，不會輕易來了。”

“是嗎。”賀霜卻表現的很平靜，走進屋子。

正如林棲所說，后面弟子來找他挑戰的頻率低了很多，雖然還是不少，但林棲利用自己對他們的熟悉，確實幫賀霜解決了不少麻煩。

幾日后，長明殿里，林棲給秦蟄匯報賀霜最近的情況。

提及時，林棲眉飛色舞，說著說著便有些得意忘形∶“秦文宣雖然以前無能了些，但最近在弟子幫助下已經好了不少。如今的他對弟子十分崇拜，不過弟子也是依照師尊和仙尊的吩咐……”

他說的滔滔不絕，沒有注意到秦蟄的臉一下子陰郁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