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瓏與珍珠進屋時,蘇衡蕪正躺在床上捧著一本書看。
見蘇衡蕪一副聚精會神的模樣,玲瓏與珍珠手腳放輕,一個往杯中續水,一個去將窗子關小些。
蘇衡蕪接過珍珠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眼角的余光在珍珠與玲瓏之間打了個轉,柔聲道:“珍珠,你去廚房讓燒些熱水來,那水里放些紫蘇、艾草、野菊花、薄荷之流……廚房里應該知道……”
蘇衡蕪以往居住在芝蘭苑時,每每受了風寒,梅媽媽都會拿這些常見的藥草煮水,拿來泡澡,最是驅寒。
就是安寧伯府染了風寒,也時不輕易喝湯藥,都是每日來把平安脈的大夫根據身體情況來開些泡腳、泡澡與飲茶飲食方子。
貴族之家,素來惜命重保養,這點上,想來說出來,平國公府這里也不會起疑。
果真,珍珠笑盈盈的去了,還說道:“前陣子小廚房剛去藥房里領了些泡澡的方子……我瞧著還有平陰的玫瑰、余杭的白芍、川蜀的貝母……奴婢方才去小廚房時還吩咐了婆子們煮個貝母梨來……那七娘子可還有想吃的,奴婢好去傳了……”
蘇衡蕪笑著搖搖頭:“你且去吧!”
珍珠應是,便離去了。
玲瓏瞧了一會兒,見蘇衡蕪仍埋頭看書,便拿起那放在藤筐里的繡活,低著頭繡來起來。
蘇衡蕪抬起來頭,聲音沉靜:“玲瓏,你覺得孟姨娘待我如何?”
玲瓏一愣:“七娘子,怎么想起問這個?”
蘇衡蕪翻了一頁書:“我瞧著你好像很緊張國公爺也就是我父親我和單獨呆在一起……”
玲瓏不明白蘇衡蕪何意,索性先認了錯再說:“玲瓏當時大意,沒有想到七娘子和國公爺在說要緊話,就直接引了孟姨娘進來……”
要緊話倒是沒有……
只是,蘇衡蕪與安寧伯夫人及蘇衡君相處多年,怎么不知道大家的規矩。主子說話時,外人怎能隨意進入打擾。那孟姨娘雖說為國公爺誕下子嗣,可卻總歸是個妾……
而妾就是半個奴婢!
七娘子是嫡出的娘子,大小是主子,更無須論國公爺乃一府之重。
哪里有為了一個奴婢去打擾主子的事?
玲瓏身為這七娘子的貼身丫鬟多年,怎么可能連這個道理都不懂……
唯一的解釋就是:玲瓏不想讓國公爺和蘇蘅蕪單獨呆在一起……
蘇衡蕪想起適才國公爺那個懷抱,也有些不自在……
“你說便是……我不是責怪,無需害怕……”
蘇衡蕪道。
玲瓏猶豫了一下才道:“既然七娘子問起,那奴婢也就斗膽說了,若是奴婢說的惹來七娘子生氣,還望七娘子別氣著……”
“你說就是!”
“是”玲瓏快速打量蘇蘅蕪一眼,方道,“國公爺打小都疼寵七娘子,凡事也將七娘子掛在心中,奴婢從小就被買進來侍候七娘子,也將國公爺一片慈父之心看在眼里……只是,七娘子到底一天天長大了,國公爺是個男子,心難免粗些……一則那書上不也說男女有別嗎?再則,每每國公爺待七娘子親厚,夫人就會遷怒于七娘子……”
蘇蘅蕪臉上神色不變,又問:“那孟姨娘,你瞧著呢?”
見玲瓏眼中閃過一絲疑惑,蘇蘅蕪柔聲道:“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想聽聽你的看法……”
原來這樣,早該如此來,玲瓏眼中釋然,接過蘇橫蕪手中的茶盞道:“孟姨娘平素在言語上倒是對七娘子多有照顧,七娘子是個念著別人好的人,因此倒也喜歡和孟姨娘來往。孟姨娘平素在閑下來時,倒是會為七娘子做些刺繡,或者打個絡子之類,當然,孟姨娘也會為府上其他公子娘子做這些,只是別人不如七娘子念好……總歸是為七娘子做的多些……
“夫人原本就有些看不上孟姨娘,見七娘子與孟姨娘走得近,就更加不喜孟姨娘了,有時候孟姨娘出了差錯,夫人也是從不姑息的。孟姨娘身邊的墜兒倒是聰明,每每都會過來咱們寶霞閣告訴七娘子,七娘子就會讓人守著國公爺下朝,國公爺會去說夫人幾句,孟姨娘還會反過來勸國公爺,就是太夫人也喜孟姨娘柔順……夫人自然不能和國公爺還有太夫人計較,這賬就算在了七娘子身上……十娘子心疼夫人,與七娘子不僅不像平常姐妹親熱,反倒……總之,七娘子與十娘子之間一丁點也不和睦……”
蘇衡蕪微微閉了眼又睜開。
心中感嘆!這七娘子好生糊涂!倒是生生為人做了架梁還不自知。倒也不怪這七娘子,想來是得到的關愛少,因著那孟姨娘一丁點好就能讓七娘子涌泉相報……
玲瓏見蘇蘅蕪不說話,面上就浮出一些擔憂來。雖說七娘子性子和軟,但這幾日卻不怎么愛說話,眼睛又沉靜……玲瓏覺得還是謹慎些好。
不想,卻聽到蘇蘅蕪問道:“那我六姐姐與十妹妹兩人關系如何?”
玲瓏回想著以往的細節:“倒是還挺好!珍珠就見到過六娘子與十娘子私下互送繡的荷包,況且她們日日在一處上學,處久了……”
蘇蘅蕪點點頭。
又問道:“夫人待六姐如何?”
“七娘子是七月生人,六娘子是五月生人,七娘子只比六娘子小幾個月,奴婢倒是聽說……”玲瓏聲音有些遲疑,見蘇蘅蕪柔和的望著她,方大著膽子說道,“因為當初孟姨娘與夫人差不多是同時懷孕,后來孟姨娘早產,六娘子足足早生了近兩個月,都說七活八不活……府里又有傳言,太夫人和國公爺雖沒有說什么,但夫人從此以后看孟姨娘與六娘子就不那么氣順……只是孟姨娘后來一門心思撲在七娘子身上,六娘子為此很是抱屈,夫人起了惻隱之心,對六娘子才和顏悅色起來……十娘子只比七娘子、六娘子小上兩歲,明年也及笄了,年齡相仿,而且……”
玲瓏想了想,索性全說了吧!都已經說了這么多,再藏著掖著也沒意思,只愿著七娘子別再和那林媽媽學上一通才好。林媽媽待七娘子也是有真心的,只是看不明白……
“七娘子容貌出眾,打小無論學習都是一點即通,很是討國公爺與太夫人的喜歡,府中原先還有一些不知輕重的的婆子嚼舌,常拿三位娘子作比,聽說六娘子發了好一通脾氣,十娘子更是俯在床上哭,后來六娘子與十娘子更是背著國公爺、夫人親自帶了丫鬟將那些婆子圍起來狠狠打了一頓,據說用來打人的木棍都打斷了……太夫人是禮佛之人,自然是看不得、聽不得……國公爺又孝順,不顧夫人求情將兩位娘子好生禁足了幾個月……”
蘇蘅蕪又問了玲瓏幾個問題,玲瓏回答雖有些謹慎,蘇衡蕪卻也都聽明白了。
因國公府夫人生七娘子時難產,聽說疼了差不多兩天,讓國公府夫人遭了大難,生下來又不是先頭大夫們一口咬定的男胎,國公府夫人就看著七娘子不順眼。
后來,七娘子生下還沒滿月,就染了病,眼看著救不活時,國公府來了修為高的方外之人,喂了七娘子藥丸,七娘子才算留下一條命,可那方士卻斷言,七娘子命格奇特,不能見外人。國公府夫人覺得自己生了個災星,簡直無法抬頭,放下狠話直接舍了七娘子到外頭,是死是活憑老天的意思。
倒是國公府太夫人信佛不忍心,就又請來了相國寺的大師,大師也說了同樣的話,并建議國公府修個園子,不讓七娘子見外人就是!
再后來,對著外頭,國公府就放了話,說七娘子未滿月就去了。實則是將七娘子安排在了寶霞閣,里面一應侍候的人除了府里的世仆就是打小從外頭買來但簽了死簽的!
這些人的身家性命都被緊緊地攥在國公府,又都受到了嚴厲的訓斥,加上月歷豐厚衣食俱用皆比小有薄產的商戶家庭,倒也忍受得了日日呆在這寶霞閣里。
退一步說,不忍又能怎樣?
國公爺還有幾房侍妾,只是都不得看重,平日無權出入這寶霞閣,倒是那孟姨娘是個例外,是國公爺特許的。
寶霞閣的丫鬟婆子倒也不是說不能出一點門,但前提是要得了林媽媽得批準,從林媽媽那拿了腰牌,再由守寶霞閣守門的婆子仔細對了后才可以限時出入。
但七娘子卻是不能離開寶霞閣一步,只是到了后來,七娘子無意間沿著寶霞閣高高的院墻溜圈,卻瞧見東南角處有一棵樹已經長得高過院墻。
倒也不知為什么沒有人發現這棵樹,七娘子后來就找了機會隔三差五的坐在樹上看外頭。
后來,被林媽媽看見,說了七娘子幾回。七娘子大哭了一回,林媽媽就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而幾日前,七娘子又一次爬到樹上時卻被東南角的爭執聲驚到。
玲瓏聽到響動,也爬到樹上,坐在七娘子身旁。
只見十娘子與六娘子不知為何吵了起來。
十娘子譏笑六娘子一個姨娘生的庶出,也敢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存了攀高枝的夢。
六娘子卻嘲笑十娘子就算是嫡出又怎樣,同樣是嫡出,七娘子猶如天仙,十娘子卻長得跟燒火丫頭一樣。
這本就是十娘子的心病,當即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口不擇言起來。
“你個小娘養的,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拿我那個小雜種比……”
七娘子臉都氣綠了,也不顧玲瓏拉著,使了蠻力順著院墻爬了下去,徑直甩了十娘子一個耳光。
十娘子自然時不肯示弱,扭曲了臉嘴里罵著不干不凈的話就和七娘子廝打在了一起。
玲瓏爬下墻時,丫鬟婆子們不見蹤影,只看到六娘子在企圖拉開混在一起的七娘子與十娘子,結果不知道怎么回事,三個人纏在一起滾落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