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孤軍奮戰(zhàn)
(一)
這是一群兵,一群純粹的兵!
要想完全融入這群兵當中,你也得讓自己變得純粹,一點雜色都不能有,這個過程是單純的,也是艱難的。
邱桐的自我斗爭,才剛剛開始。
緊張的連隊生活不會給邱桐留下足夠的適應時間。短暫的調(diào)整心情后,邱桐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認真觀察鋼刀連、觀察士兵們。
連隊的生活就是這樣周而復始,要說它單調(diào),每天都在同一個時間準時重復昨天的工作,要說它豐富,每天又都有新的內(nèi)容,兵們就是這樣忙一陣子這,忙一陣子那,日子就在忙忙碌碌中飛快的往前走著,等你回過頭來想抓住它的時候,它只留下一個背影。這些士兵們,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完成基本的生理需求外,剩下的時間全部投入到緊張的工作訓練和比武準備當中,不知疲倦,毫無抱怨。
邱桐努力忘掉自己是一名大學生干部,用列兵的標準對待一切事情。他除了每天跟兵們一起站崗、執(zhí)勤、小值日、出公差,還學會了向見到的每一個軍銜比自己高的兵立正敬禮。
但士兵們總有意無意的忘記身邊有這么一位帶著列兵軍銜的大學生干部,甚至開展集體活動也想不起帶他。
周三上午是一個月一次例行拉動演練。
吃過早飯,部隊緊緊張張帶出營區(qū),走了好遠,值班員曹劍發(fā)現(xiàn)一班隊伍好像少了個人,問老七:“大學生呢?”
老七愣了半天,才想起來:“壞了,早上安排大學生出公差,忘記通知他拉動的事情。”
曹劍氣的朝老七腦瓜上敲了一指頭:“這是打仗呢,你連人都能弄丟!”
老七一臉無辜揉了揉腦袋:“這種例行拉動,都是排通知到班,班通知到組。大學生一個人沒有哪個組想要他......”
“老七啊老七。”曹劍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來不及,沒來就沒來吧,缺他一個也不是打不了仗,就當是安排留守了。
邱桐出完公差回到連隊,發(fā)現(xiàn)一個人都沒有,問了值班的哨兵才知道上午是例行拉動演練,部隊半個小時前就帶出去了。
他看著空蕩蕩的營房,心里空落落的。這種情況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發(fā)生了,士兵們跟自己若即若離,像是有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橫在面前,士兵們在那邊,自己一個人在這邊。邱桐對著窗戶發(fā)呆,窗外傳來其他連隊出操的口號聲,聲音很遠,把偌大的宿舍襯托得更加空空蕩蕩。
邱桐漸漸明白,所謂的一連列兵邱桐,只是花名冊上的一個名字而已,士兵們也只是表面上不再叫自己書呆子,但掩藏在內(nèi)心深處的偏見,卻是一道墻,讓人永遠都無法跨過來,成為一名真正的“鋼刀兵”。
“偉大的人都是孤獨的。”邱桐用一位哲人的話安慰自己,卻不甘心被當成“另類”,他想起了電影里的孤膽英雄,獨自一人背上裝具,到操場訓練去了,身后留下一個倔強的背影。
“我會讓你們都知道,所有的偏見都是愚蠢的。”
很快,邱桐的命運迎來一次小小的轉(zhuǎn)機。
由于工作需要,一班小組長林大陸被調(diào)到二排,班里空出來一個小組長位置。為了選出這個小組長,曹劍決定組織一次比試,比試的內(nèi)容就是夜間緊急集合。這是曹劍故意的安排,他有意要為大學生創(chuàng)造機會。
不出任何意外,邱桐取得了夜間緊急集合全班第一名。在接下來的班務會上,曹劍直接宣布,由大學生列兵邱桐擔任一班第三戰(zhàn)斗小組小組長。
所謂戰(zhàn)斗小組,其實加上邱桐也就只有三個兵,另外兩個兵一個叫朱海,一個叫萬茜茜。這兩個兵是一班工作最積極的兵。朱海是個沒脾氣的人,今年第三年,見誰都是一副憨憨的笑臉,班長讓干啥就干啥,用萬茜茜的話說,以他的智商根本分辨不出來什么是對什么是錯。萬茜茜綽號“萬中尉”,是個高中生,今年第二年,他經(jīng)常對人說,當初高考就差了3分就是大學生了,至于差這“3分”是考上大專還是考上本科卻沒有人知道,來到部隊的第一天就拍著胸脯說要考軍校當中尉軍官,結果參加的唯一的一次考試差了30分,大家調(diào)侃他就叫他“萬中尉”,他也不介意,總是以“高學歷”自居,什么事總愛講個道理。把他安排到邱桐的組里,或許是因為兩人都是“高學歷”,有共同話題。
關于小組長這件事,曹劍作為班長自己就定了,不需要經(jīng)過王大雷同意,也不需要跟其他班長商量。當然,最主要是邱桐在班里的緊急集合比武中拿了第一名,誰都無話可說。
曹劍還當場把邱桐在隊列里的位置從老七前面提到了班長位置的后面,也就是從一班的倒數(shù)第二提到了正數(shù)第二,如果班長履行排長職責,邱桐就成了一班的老一。
這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職務變動,因為小組長根本不算什么正式職務,卻是曹劍的一次精心安排。他告訴邱桐:“你現(xiàn)在站的是一班長的位置,既是咱一連的第一班,也是咱鋼刀團第一班,按照隊列條令的說法這個位置叫標兵。連長罵人你不用擔心,你現(xiàn)在是我的兵,我給你頂著。說實話我是看好你的,營長教導員過來開會,我?guī)湍阏f了話,名義上你是個列兵,但實際上你是干部,你這個兵早晚是要當回干部的。你一定要把這個位置站穩(wěn),然后爭取早點站到排長的位置上,這樣以后連長再罵人你就可以幫我頂著了。”
雖然只是芝麻綠豆大的小“官”,邱桐卻十分認真的對待。“將軍起于卒武”,他要實現(xiàn)自己的承諾,當好一個列兵,以后才有機會當一個真正的軍官。而現(xiàn)在,如果連一個小組長都干不好,還談什么帶兵打仗。
由于這個小組的三個人都是踏實認真的性格,干活勤快、訓練刻苦,即使沖圈比賽也都每次跑在前面,不到一個星期就被值班班長表揚了三次,很快得到大家的認可。曹劍和陳樂擔任值班班長,一有公差勤務就想到一班第三戰(zhàn)斗小組,三個人的任務也變得忙起來。
萬中尉是個愛思考的人,總覺得這樣不公平,憑什么我們工作干得好反而任務越來越重?他找班長提了好幾次。
曹劍有些不耐煩了,把臉一黑:“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如果讓你去攻山頭,還這樣唧唧歪歪么?”
萬中尉吃了一鼻子灰,心里卻不服氣。
這天,排里又安排第三小組去清理庫房。
邱桐不等班長把話說完,回答一聲:“是!”,轉(zhuǎn)身拿起掃把就走。朱海也沒有二話,扛著兩把鐵鍬也跟了上去。
萬中尉還在鬧情緒,墨跡半天,看大學生和朱海都走遠了,也只好跟了上去。
來到庫房才知道,實際工作量比他們想象的大多了。這個庫房是營里存放雜物的廢品庫,比一個籃球場還要大,前幾天為了準備外訓物資剛剛被騰空,很臟亂。由于很長時間沒人打掃,墻上、地上還有門窗上面都積了厚厚一層灰,還有很多垃圾等著清運。對于這個三人小組來說,要一下午時間打掃干凈確實任務很重。
但一連的兵怎么能說完不成任務呢?簡單分工,就開始干起來。
說起來簡單,干起來不容易。三個人吭哧吭哧忙活半天,才打掃了不到三分之一。
“干不完,根本干不完。”看著堆得比山還高的垃圾,萬茜茜不耐煩道,“這哪是三個人能干的活!”
朱海看了看表,抬頭擦了一把汗:“興許老七會派人加強咱們也說不定。”
萬中尉:“老七那貨從來不動腦子的,想讓他主動派人加強,除非組長親自去搬救兵。”說著看了邱桐一眼。
“你把靠窗那邊垃圾推過來,剩下的我們一起運幾趟也就差不多了,今天的任務是重了點,但也并不是完不成。”邱桐皺了皺眉頭:“我要批評你萬茜茜,這些動搖軍心的話,以后要少說。”
萬茜茜撇了撇嘴,把掃把一扔:“不是我說你組長,‘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你難道沒聽說過?咱們現(xiàn)在就是‘將在外’。我宣布,我現(xiàn)在要休息一會!”
一邊說一邊拿出一根煙,遞給朱海,點上。
又給邱桐也遞了一根。
邱桐輕輕推開,擦了把汗,一個人低頭繼續(xù)打掃著。
萬茜茜平時話就多,這會班長不在身邊,話匣子更關不上了:“老朱,你說勞班副是不是故意為難咱們,最近什么重活、累活都交給咱們組。”
“老七不是那樣的人。”朱海吐了口煙圈,憨厚的笑著:“就算是把重活累活都交給咱,也是考驗咱,說明咱們工作標準高!這叫......能者多勞。”
“呸,我看這叫老實人吃虧!”萬茜茜不服:“你發(fā)現(xiàn)沒,自從換了組長,咱們?nèi)齻€就沒閑著,工作是一項接著一項,一次比一次累。哎,老朱,咱們?nèi)齻€你軍銜最高,你去跟班副說說,以后少給咱派這么重的公差。”
朱海撓了撓頭,憨憨的笑著:“這,要說也是組長去說吧。”
朱海和萬中尉眼巴巴看著邱桐。
“合理的任務叫鍛煉,不合理的任務叫磨練。”邱桐實在不能容忍萬茜茜在這里擾亂軍心,嚴肅道:“‘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總之,班長交給的任務我們就要完成。”他始終沒有停下手中的活。
朱海和萬中尉對視了一眼,吐了吐舌頭。對這個中尉列兵的話,他們似乎沒聽懂,又似乎聽懂了。在這個真中尉面前,萬茜茜這個假“中尉”感覺自己離的太遠,遠到根本無法走進他。
兩人掐滅了煙,繼續(xù)低頭干活,一言不發(fā)。
邱桐非常理解萬中尉和朱海的抱怨,但還是被那些話刺激到了。作為一個領導,既要完成上級交給的任務,又要讓部屬沒有怨言,這個難題,在軍校沒有教員交過,也不是任何書本上那些理論能夠解決的,現(xiàn)在正活生生擺在面前。如果真的讓自己帶兵上戰(zhàn)場,如何解決這些問題?
又是一座難以逾越的高山,邱桐第一次對自己的能力產(chǎn)生了懷疑。
但是邱桐畢竟是邱桐,挑戰(zhàn)只能激起他的斗志。他一邊低頭掃著地,一邊審視自己的兩個“部屬”,只見他們一身的灰塵,臉上掛著疲倦的汗水,在勞動的間隙小心偷著懶,享受片刻的安逸。而此時,班里的其他人剛剛完成訓練,正坐在電風扇下面吹牛聊天,也可能已經(jīng)圍坐在一起打牌了。
他想到了“公平”二字。
出現(xiàn)這樣的問題不是我邱桐的責任,也不是老七、曹劍的責任,而是鋼刀連的管理機制出了問題,乃至整個鋼刀團的管理理念出了問題,在這種體制下,“老實人”會永遠成為吃虧的一類人,以至于最終所有人都不愿意當“老實人”。
“不患寡而患不均。”他反復琢磨這兩個字。一個念頭開始在的腦海里生根發(fā)芽,他覺得有義務去改變這種現(xiàn)狀,乃至于改變所有步兵連隊的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