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集訓總結大會前機關組織了一次交流發(fā)言，每個參訓干部都可以談體會。這是一次在機關領導和所有新干部面前拋頭露臉的機會，大家當然非常重視，提前好幾天都開始認真準備發(fā)言稿。發(fā)言的內(nèi)容也是絞盡腦汁，有的是寫了集訓的感受，向集訓的組織方政治處表示感謝，讓自己的能力素質(zhì)得到了提升，這種是比較中規(guī)中矩的；有的則對團隊建設提出意見建議，祝愿團隊發(fā)展越來越好的，這種就比較聰明一些，容易博得好感；還有更高明的，只講自己的工作打算，為以后如何當好排長表決心，以顯示自己的工作思路和思想境界。當然，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目的，通過發(fā)言表現(xiàn)自己，讓機關領導記住自己。

發(fā)言順序按照建制序列反向進行，邱桐成了最后一個發(fā)言的人。他完全沒有心思聽前面那些干部們的講了些什么，只顧低著頭琢磨著齊浩天指揮的那場戰(zhàn)斗。他從戰(zhàn)術指揮想到了連隊管理，從連隊管理想到了千軍萬馬的團隊士氣，又從四連想到一連，從一連想到鋼刀團。一種與生俱來的使命感讓他必須表達出自己的意見。他甚至認為，包括齊浩天在內(nèi)的所有人都會折服于自己的觀點。

終于輪到自己發(fā)言了，只見邱桐快步走上發(fā)言臺，手里拿了一張寫滿各種密密麻麻的符號的草稿紙。

他看著下面黑壓壓的集訓干部，深深吸了一口氣，心跳漸漸慢了下來：

“我想說的是關于公平的問題。我覺得這是軍事指揮員面臨的一個重大問題。我們的戰(zhàn)士需要什么呢？是一個公平公正的工作環(huán)境，而我們的指揮恰恰缺少這樣一個氛圍！疏忽、偏見、不公正，比比皆是。”

邱桐的開場白剛剛說完，觀眾就開始竊竊私語議論起來。

他只管繼續(xù)講：“就拿出公差這個事來說吧，我們的班長骨干經(jīng)常講一句話‘能者多勞’，而在戰(zhàn)士們那里則成了‘老實人吃虧’，什么叫‘老實人吃虧呢’？就是越能干的人干的越多，而那些工作標準不高、甚至偷懶耍滑的人卻往往分不到什么任務。這樣一來，能干的每天都有干不完的工作，越來越累，不能干的越來越清閑，造成極大的不公平。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不公平的后果是什么呢？就是士兵們士氣低落，士氣低落就很難打勝仗。”

大家瞪大眼睛看著這個膽大的列兵中尉。

邱桐繼續(xù)講道：“再比如說昨天齊浩天排長的戰(zhàn)術示范，我就注意到一班的突擊能力是最強的，每次進攻一班都是最先沖入敵方的陣地。這也造成了一班每次都擔負最重的任務，出現(xiàn)的傷亡也最大，而其他的班在打完手頭的任務之后就沒事了，幾乎沒有出現(xiàn)傷亡。這就是一種不公平，會造成所有的困難任務都交給能打的班，而不能打的班總是去擔負那些簡單的任務，最后二班和三班會逐漸喪失進取心，強的越來越強，弱的越來越弱。”

齊浩天越聽越不高興，當即站起來打斷發(fā)言：“邱排長的意思是我們四連一排士氣低落嗎？你們都看到了，我們是大獲全勝的！”

邱桐咽了一口唾沫：“齊排長不要誤會，我講的是關于公平的問題。這次戰(zhàn)斗士兵們的士氣是很高，但這不代表下次、下下次還會士氣很高，更不代表其他戰(zhàn)斗單位遇到這種情況也會士氣很高。關鍵原因就是排兵布陣上的不公平。”

齊浩天冷笑道：“呵！那我要請教一下，邱排長有什么高明的指揮方法能夠避免‘不公平’，不妨說出來讓大家聽聽。”

邱桐繼續(xù)說道：“齊排長即使不問，我也正想說說。其實在一班進攻最困難的時候，二班三班的任務已經(jīng)完成差不多了，在敵情威脅不大的情況下，完全可以提前制定更加科學的預案，分出火力對一班進行支援，這樣大家的任務才能做到相對公平，一班的傷亡就會減少，才能保證以后士氣的連貫。”

“呵，我以為是什么高招。”齊浩天，“說了半天不就是調(diào)派幾個兵力去支援么。我問你，戰(zhàn)場形勢千變?nèi)f化，在你排兵布陣的時候，如何能知道二班三班遇到的阻力小，一班遇到的阻力就一定大？難道只有你會調(diào)整火力，藍軍就不會調(diào)整火力么？等你把火力調(diào)整完畢，敵人早就反攻過來，恐怕紅軍尸體都涼了！”

觀眾席傳來一陣哄笑。

邱桐的臉刷的一下紅了，他調(diào)整了一下情緒：“這...這不正是我們作為指揮員要籌劃的么？不讓任務單向集中，造某個攻擊方向上的壓力過大，從而影響進攻士氣。怎么就不能提前籌劃好呢？”

齊浩天：“作為指揮員我當然要提前籌劃戰(zhàn)斗，但也要兼顧作戰(zhàn)效率問題，不能因為一味的照顧公平就貽誤戰(zhàn)機。邱排長，你的軍校教官應該教過你軍人的天職是什么吧？指揮員做出戰(zhàn)術安排，一線攻擊班就要無條件執(zhí)行，不論付出多大的犧牲，完成任務才是他們唯一考慮的事情，如果犧牲兩個人就打不仗，那還叫什么軍隊？”

邱桐：“軍人當然需要服從，但軍人也有自己的思考。所謂上下同欲者勝，當不公平的事情太多，士兵就不會抱怨么？帶著情緒的隊伍上戰(zhàn)場，敢保證不出問題么？”

邱桐越說越激動，他把這些天來的情緒帶進演講，像是在為一班的不公平對待發(fā)泄不滿，又像是朝著主席臺上的領導控訴自己這些天來的遭遇。

齊浩天：“那你告訴大家，該怎么樣才能保證任務公平分配？”

“應該改變現(xiàn)有機制。”邱桐：“管理學上說，只要體制機制完善才能達到管理目的。只要我們的機制健全了，公平的問題就能夠解決。”

“真不愧是名牌軍校高材生，就連紙上談兵也跟大家腦回路大家不一樣。”齊浩天諷刺道，“大學生，我真誠的建議你，有那個功夫思考什么‘公平’，不如多跟戰(zhàn)士們聊聊，聽聽他們到底怎么想的，你那套標新立異在咱們步兵可不一定靈。”

齊浩天的發(fā)言引來了一陣哄笑。

邱桐恨不得鉆到地縫里去，在眾目睽睽之下狼狽回到座位上。齊浩天輕蔑的眼神深深刺激到他的自尊。他不服氣，明明是深思熟慮過的，怎么可能會有錯。對，必須嘗試一下，實踐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只有實踐才能證明自己是對的，齊浩天是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