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黃色的茶水靜靜的躺在碧綠的茶盞里，被一個侍女端著送到了他的面前。這是一盞已經冷了多時的茶水，李詠叔仿佛從它上面看到了自己的臉，老氣橫秋，皺紋縱橫。他伸出手將茶盞慢慢的端起，抬眸看向一旁的皇后。

：“娘娘還是信了三公子的話，老奴陪伴娘娘二十幾年終是不得娘娘的信任。”

皇后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猶豫，卻終究一言不發。殿門口有人叫了一聲：“皇后！”

皇后抬頭看去，焦作海立在破碎的木門上，金色的陽光照在了他的身上，紫的衣服上有暗色的液體在流動，一滴滴的匯成幾條線，在他腳下蔓延開來。

焦作海灰白的臉上像是有淚閃耀，半張著的嘴抖了抖，不知道講了句什么。

皇后的手緊緊抓住了身側的毯子，低聲道：“焦作海！”

有人出現在他身后，伸手推了一把。他的身體向前倒去，重重的摔在木門上，一只羽箭深深的插在了他的后背上。

那人踩在焦作海的尸身上，跨過幾具尸體站到了光潔的地面上。他昂著頭，黝黑的面孔繃得緊緊的，絡腮胡子上沾了紅色的血，手中的一柄彎刀正往下滴著鮮血。黑紅相間的衣服上滿是血痕，傷痕，赤裸的手臂肌肉隆起泛著褐色油亮的光，幾只粗大的手環隨著他的走動發出叮咚的響聲。這是個三十上下的健壯男子，褐色的眼睛褐色的發，典型的蠻僵人的樣子。

他站定，看了幾眼地上的男女，目光在大殿里掃了一圈，眼神中充滿了興奮，輕蔑。口中忽地講了一句旁人聽不懂的話，聲音卻是極大的。

有風吹進來，使得殿中的人心中一涼。外面的打斗聲漸小，直至不可聞。更多的人踏著破碎了的殿門和尸體走了進來，如同來自地獄的惡魂，帶著滿身的煞氣撲入了這個使萬眾生畏，仰視的殿堂。

李詠叔輕輕的轉動著手中的茶盞。

：“你跟他真的很像，都是那么的聰明。”

他將手中的茶盞慢慢地傾斜，金色的水呈一條直線落下來，砸到光鑒照人的地上，四下濺開。

他松開手，碧綠的杯子發出一聲清脆的響聲，卻不曾碎掉，只滾了幾滾停在了皇后的腳下。

皇后看向他。這個她自認為再熟悉不過的人，仿佛在一瞬間變成了另一個人，佝僂的腰身緩緩挺直，終日半垂著的眼眸揚起，瘦骨嶙峋的臉上沒了往日的沉寂，一雙昏暗的眼睛透出了令人生畏的光來。

：“你真的不是‘阿叔’？”

皇后像是在自言自語，幾乎是低不可聞。

老內侍看也不看她一眼，邁開腿向前走了幾步，站在高臺的邊緣。他俯瞰著此時大禹的這群王公大臣，一個個的都在他的腳下，這樣的時刻他等了幾十年，終于看到了。

最后他將目光停在了寧羽身上。這個此時同樣不堪一擊的俊美公子哥，讓他只覺得心情無比的舒暢。雖然計劃的最后出了點狀況，沒有按照他預期的走，可看到使他如老鼠一般生活了幾十年的人唯一血脈，今日也淪為他板上的魚肉，內心不禁涌起了難以壓制的快感。這口氣他已經憋得太久了，此時終于喘出來了。

：“只可惜也一樣的命短。”

炎鶴嘴角上揚，臉上的肌肉向上堆起，溝溝壑壑的折子聚到了一起，臉皮下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蠕動一樣，樣子說不出來的詭異，瘆人。站在他一旁的幾個宮女嚇得不由地向后退了幾步。這些年他們還從未見他笑過，原來笑起來是這樣的嚇人。

寧羽看向他，眸光冷清，語氣淡淡的道：“四王爺還是不要笑得好，笑的猛了省得那些東西崩出來，驚著旁人就不好了。”

炎鶴笑得更甚，連聲音都變的尖利起來。

：“以前本王只是覺得你有一些小聰明，值得本王陪你玩一玩。今日才發覺你真是個少有的聰明人。沒想到本王所計劃的竟給你猜到了，真不愧是大名鼎鼎的蕭然之子。”

他竟是大皇伯的兒子？！這遠要比李詠叔是炎鶴更讓炎修清震驚。無怪他什么都查得到，無怪寧遠星會講他的背后是整個暢意宗，今日的宗主清平不過只是蕭然的一個親衛而已。

蕭然這個名字稍微有點見識的人都知道，二十幾年前是一個使人聞風喪膽的人物。他曾是暢意宗的左使，十五歲就遠赴遼南，為向飛揚除去了不聽話的遼王，十六歲便是向飛揚的親衛，替他打下了塞外的地盤，二十歲就成為了暢意宗的左使，是向飛揚的左右手。凡是他出手做的事情，再難也沒有一件失敗的，他總能成功完成任務，當時在江湖上的地位幾乎是與向飛揚平起平坐的。可也是這樣的他，一手使得整個暢意宗大洗牌，宗主向飛揚死于他手。后來他在江湖上銷聲匿跡，有人講他死于了與向飛揚的大戰中，有人講他厭倦了江湖的紛爭，隱居于北海之巔。總之是個至今都使人不能相忘的人物。

眾人所熟悉的李公公是炎鶴，而小公爺竟然會是蕭然的兒子。這一切知道的太突然，殿中所有人的震驚一點也不比炎修清少，一時間只看向二人，空氣中唯剩沉默。

炎鶴收起臉上的笑，兩個臉頰還在不自覺地跳動著。此時站在殿中的男人右手放在胸口上，躬了躬腰，高聲說了句他們聽不懂的話。炎鶴舉起手臂輕輕的搖了搖。

：“在座的各位可能只知道蕭然是暢意宗的左使，是個手段凌厲，心思縝密，聰慧無比的人。可是又有誰知道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呢？”

炎鶴抬腳步下一級臺階，那雙黑色的靴子踩在了紅色的地毯上。

：“當年本王的二哥，也就是咱們的先皇，將他第一個世子，也是最聰明的一個世子——炎梓卿送往暢意宗，那年他才六歲，取名蕭然。只是為了將來自己的這個兒子可以爬到暢意宗的頂端，好為他朝思暮想的皇位發揮作用。”

他緩緩地向下走去，聲音中透出嘲笑。

：“你們人人口中歌頌的好皇帝，不過是個為了野心肯犧牲任何人的狠心人。王妃失去了心愛的兒子，瘋掉了，可憐的女人根本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兒子還活在這個世上，直到死也沒能再見到自己的兒子。”

他站到寧羽面前，帶著笑意道：“即便是你祖母的死，你那個貪婪的皇祖父也是瞞著你父親的。不過，你父親倒是個爭氣的，計中計，環中環，使得一向自負機警的本王都看不清，中了他的計謀。他不光整死了向飛揚，毀掉了本王的全部心血，他還以假死騙過了你的皇祖父，懲罰了你那貪婪的皇祖父，使得他一夜之間白了頭。”

炎鶴的聲音時而沉厚時而尖細，聽在旁人的耳中怪異而別扭。他稍稍躬了一下身體。

：“本王雖然恨這個侄子入骨，他卻也是迄今為止，在這個世上讓本王最佩服的人。本王常想，如果本王有這么一個兒子，該多好。”

他直起腰身。

：“只可惜，這么優秀的人卻是不長命，早早的就死了。害得本王只得將多年的怨氣發泄到你的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