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鐘扣響了整座岳城的大門,宮門也在鐘聲下緩緩開啟,各式各樣的車子開始進進出出,運轉著皇宮的生活。
一輛華麗的馬車從宮門外不遠處出現,走到宮門前,仆人向守門兵展示令牌,所有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馬車又緩緩駛進皇宮。
江樂早早就梳好妝,免了各殿妃子的請安,一個人坐在書房靜靜看書。
鈴姑匆匆走來,道:“娘娘,江大人來了。”
江樂的臉上揚起了笑容,“父親終于來了,快請。”
正殿里,一個身穿墨藍長袍的男人佇立正中,靜靜地看著前方的鳳座,一雙年邁又銳智的眼里面藏了許多秘密與計劃。
“父親。”江樂的聲音傳來,扭頭望去,她的身影出現在眼前。
江朔林立馬向江樂行禮,“參見皇后娘娘。”
“無需多禮。”江樂上前扶著他的手。
他站直身子,頭卻仍低著,幾個呼吸過后才抬起頭。“謝娘娘。”
江樂見了他瞬間就開心得像個小孩,畢竟面前是骨肉至親的人,誰不愿露
出最真誠地一面呢。“父親近來身體可好?”
“為父身體一向不錯,你不必擔憂。”
“女兒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父親。”
“哦?是什么好消息?”江朔林雖問,但心中卻暗暗猜到一些了。
“我讓董涂真上奏,奏請大伯回京述職,又讓上大夫陳公去調查克扣軍糧的案件,在加上父親給我安排的女官在旁爭辯,其他朝臣都沒話說,按照路程,他們就能趕回來參加下個月的上盈宴了。”
江朔林的老臉上也露出了笑容,“如此甚好。”覺得什么不對,想了想,“兵部尚書董涂真和朝上的女官都是為父的人,這個陳公去……好像是三王爺南垣的人啊。”
不愧是老狐貍,僅僅一句話帶過也能揪出些端倪來。江樂的笑容凝固在臉上,此時腦中正想著千百種方法解釋。“是啊。陳公去的確是三王爺的人,只是……”
知女莫若父,江朔林瞇眼的瞬間就看透了江樂,肅而端坐,“樂兒,你應該知道為父從來就不喜歡三王爺南垣。這個南垣的生母是大崇的郡主,權謀心計,爾虞我詐,殷貴妃早就玩透了,他的兒子也必定不會差。但是,這個南垣竟然在太后和岳皇面前表現得毫無關系,甚至還給人吊兒郎當的感覺,說明此人心機深沉,不可靠近。爭權奪利是大崇人的天性,不管南垣如今的心性如何要是他起了欲念之心,恐怕事情就變得復雜很多了。”
江朔林越說,江樂臉上的笑容就越小。她早就知道南垣所想了,如今所做也回不了頭了。
她只得擠出一個假笑道:“那陳公去雖是三王爺的人,但是他剛正不阿,相信一定不會冤枉了大伯。”
“嗯,那便好。”這個解釋還說得過去。“對了,你的肚子……怎么還沒有動靜啊。”
這個話題刺痛了江樂的心,她的脊梁骨都在發麻,支支吾吾半天,不知該如何作答。
江朔林又道:“聽說這些日子來龍瑞宮夜夜笙歌,你怎會還有空處理你大伯的事,我問你,在宮內的是不是那個蘇貴妃?”
江樂看了鈴姑一眼,回答:“是。”
“你……”江朔林生氣的站起來,心想多年悉心教導的女兒怎么就不知道爭寵呢。“你見著岳皇嗎?如今這個皇宮就快是她蘇家的天下了,若不是之前蘇鐸害死了大崇的使臣現在被關進天牢,那,那整個岳陵就要被他蘇鐸和他的女兒蘇柔控制了。”江朔林越說越氣,在殿內踱步,江樂多次想扶他坐下卻無從開口,“你是皇后,你應該日日告誡岳皇不要縱情聲色,更應該想辦法挽回丈夫的心,不應該任由他寵幸別的女子。這個天下只能是我江家的天下。為父從小教導你要去爭去搶,你就沒有學到半點有用的,你這肚子更是不爭氣,進宮到如今都沒為江家誕下皇嗣,你到底做了什么啊?”
江朔林這一連串的指責讓江樂聽呆了,張開嘴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她從未想過父親想要得如此多,若不是剛剛他自己生悶氣一口氣全說出來恐怕自己都不知道。
江朔林也好像意識到說得有點多,又自己訕訕地坐下了。
“父親想要我為江家誕下皇嗣?”江樂懂這句話是什么意思,江家兩字也加重語氣的說出,但她希望不是自己想的那個意思。“父親你……”她小聲道,“你想要岳陵的天下?”
她的語氣雖驚訝,可也是事實。江朔林用沉默來回應她。
“雖然在岳陵皇后可以掌政,可也只限皇后一人。您這樣是外戚干政啊,是會被世人詬病的。”江樂臉上只剩下驚訝。
江朔林看著地下回道:“我江氏自祖上五代就為岳皇效命,開國始帝是前朝白晉的南方州牧,是我江氏軍用了兩代人的生命換來的岳陵江山,為父用了一輩子籌謀的事情,就是重振江氏,守護岳陵,如果這樣也算是外戚干政的話那就讓世人詬病吧。”
字字都擲地有聲,讓江樂無言。將自己的野心說得冠冕堂皇應該就是這些謀略家一派的作風。
“我不同意。”江樂看著江朔林,心里在畏懼著他的眼神。
江朔林真的被激怒了,他以為自己的親生女兒應該跟自己有一樣的想法才對。“樂兒,你不懂為父的用心啊!你若是有了自己的孩兒,你也會想盡一切辦法為他籌謀后路,為父這正是在為你籌謀。可你卻毫無上進之心,不僅留不住岳皇,進宮一年來只是安排你大伯風光回朝就用了許久,你讓為父如何向江氏上下交代。”
江樂真的越聽越糊涂,“父親您當初送我進宮反復叮嚀我的只是召回大伯啊。我以為你知道我從小傾心于岳皇才安排我嫁給他,召回大伯只是順便的事情……”
“江氏的榮譽才是你應該最注重的事情!你的大伯代表著整個江氏的榮辱,他的貶謫是恥辱,為父送你進宮是為了讓你承擔起江氏的頂梁,用日后千百年的榮譽來覆蓋這一段恥辱。江氏的未來只靠你,樂兒,你要懂得為父的良苦用心。”
“未來……”這兩個字化作淚水在江樂的眼眶里打轉,“原來父親從來不是因為疼我才讓我進宮的,只是父親想要當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國丈,要名要利,對嗎?”
“為父只是為了江氏的未來!”江朔林的脖子直冒青筋。
江樂嚇得后退一步,鈴姑上前扶住,“江氏未來?”這四個字在顫抖,“那我的未來你有想過嗎?”
“誕下皇嗣,那就是你的未來,這也是江氏的未來啊。”
聽到此處,江樂的眼淚已經控制不住的落下,“我沒有未來了,父親,我一直以為我可以有未來的,可是,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了!”
“什,什么意思?”江朔林被驚到,千萬種不好的想法在腦中衍生。
江樂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聲音平靜下來,“我的未來,早在我給岳皇喝下那杯毒藥的時候就沒有了。”
江朔林聽到之后,也是長大了嘴巴一句話都說不出,雙眼充滿的驚訝。
江樂又道:“我早就跟南垣結盟,幾天前,我給岳皇送去一杯毒藥,讓他和蘇柔雙雙喝下,如今他們的尸體就在龍瑞宮的偏殿放著,宮內的靡音也是我安排的。父親你說,我還有未來嗎?”
這個消息對江朔林來說是人生中聽到最震驚的消息,正想說什么時,只感覺一股氣直沖腦袋,眼前一黑便氣暈了過去。
鈴姑立馬反應大喊:“來人來人。”小容率先進門,“召醫官。”
“不要!”江樂喝止。“傳步攆,將他悄悄抬回進宮的馬車上送回去,再替他召醫官。”
小容鈴姑相看一眼,回應后便匆匆去叫人了。
鈴姑彎著一把老腰辛苦地挽著江樂,她悲傷得身子向后傾斜,兩行淚痕已經融化了她的妝容。這一刻,似有千萬只毒蛇鉆心而入,啃噬著她的心,荼毒著她的靈魂。
如何也沒有想到,自己不過是父親的甜言蜜語下操縱的一只木偶而已。每一步辛苦建立起的信任總會在頃刻間崩塌,南竟如此,齊瓏如此,父親……也如此。自始至終都沒有一個人懂得她所想,一個女人,不過是想求得丈夫寵愛,一世安寧而已。
這一夜,她站在廊下許久,認真地聽著這座宮城從喧鬧歸至安寧再至寂靜,最后竟連一點蟬聲都沒有,恐怖得很。
這座宮城只怕容不下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