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楚璇來到廂房門前，小心翼翼地輕輕敲一下房門。

等了一會兒，沒動靜。

她讓云翡在門外候著，又小心翼翼地推開房門，進入，小心翼翼地關上。

江樂坐在床沿，面色憔悴雙眼無神。“那個……樂，樂兒妹妹。”看著面前這個曾經叱咤朝堂的女人，自己叫她妹妹真不是一般的別扭，“你的事跡我都聽說了。”江樂扭頭看著她，她立馬解釋道，“但是你放心，除了我家老爺和我，沒有第三個人知道。”看著江樂似乎沒有敵意，慢慢挪到她身邊坐下，一坐下就感受到江樂那股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不由得讓她使勁端坐著，“樂，樂兒妹妹，我明白你經歷這些事情對你的打擊非常大，可是這世上總有活下去的理由不是，江大人臨走前特意囑咐我家老爺要照顧好你，如今你面型消瘦，這讓我們怎么跟江大人交代啊。你放心，在我家，想吃就吃，想穿就穿，我們沒有半點怨言。”

江樂側過頭看著她。

朱楚璇才想起還未自我介紹，“我是柳見清的夫人，我的父親是諫事大夫朱正奇的女兒，我名叫楚璇，你直呼我名字就好。樂兒妹……不不不，樂兒，這樣好吧，你安心住下，有任何需要就跟我們說。”

“我以什么身份留在這兒？”江樂忽然開口，倒是把朱楚璇嚇了一跳，她接著道，“我知道表哥讓我留在這里打擾你們了，我只怕沒有身份在這里會給你們留下麻煩。”

“不麻煩。”朱楚璇忙解釋道，“我們已經想好了，就對外聲稱你是老爺納的小妾，就連來處我都想好了，就說你是天醫坊的醫女。”

天醫坊是岳陵官府在民間的一個組織，坐鎮的老大夫是宮中的御醫關氏裴，每年來求醫的百姓數不勝數，幾乎覆蓋了所有的疑難雜癥。

身旁的江樂好似沒什么反應，朱楚璇偷偷瞄了幾眼，她的雙眼好似已經拋開了紅塵世俗，無欲無求……

直到朱楚璇離開，江樂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這是夢嗎？江樂心想。眼角一滴淚水劃過。如果這是夢該有多好，如果自己當初不是貪戀權位，貪圖榮華，會落得今日的下場嗎？

朱楚璇感覺自己沒有成功，灰溜溜地回到書房，柳見清上前，“怎么樣？”

扭扭頭，“好像沒成，她還是一聲不吭。”。“那我去勸勸她。”柳見清說罷便向外走去，被朱楚璇拉回，她道：“你去有什么用，女人跟女人說不清，男人更說不清了，更何況你又不知道她經歷了什么，江大人也只說了個大概，看她的樣子，她心里的傷也許比我們想象的重上百倍呢。”。“那……”。

咚咚。敲門聲突然傳來，“請問柳大人在嗎？”是江樂的聲音。

柳見清與朱楚璇兩人相視一眼立馬起身開門。“樂兒！”朱楚璇擠出笑容，“你終于想通了！快進來坐。”招呼著江樂進門。

面對如此好客的兩人，江樂反而有點不自在，沒有坐下便直接開口，“我不會自尋短見，也不會自己壞了身子，你們放心吧，我希望你們能幫我寄一封信給我表哥。”說罷，舉起手里的信件。

“可以可以。”朱楚璇說著，心中好似放下了一塊大石頭般呼了口氣。柳見清接下信點點頭，“放心一定會幫你寄到乾北手中。”

“多謝了。”江樂答道，“我回廂房，無事不會外出的，我盡量不給你們找麻煩。”她說著的時候看著地面，不知是心虛還是害怕，她從未試過如此寄人籬下，更從未想過自己居然會以此種身份活著。

兩人看著江樂離開是落寞的背影，朱楚璇挽著柳見清的手，他們不知道江樂經歷了什么，只慶幸此生的最愛此刻就站在身旁。

入夜，廂房的婢女小廝都一一離開了，空蕩蕩的房間與院子，雖然不大，但江樂心中總瘆得慌，在陌生的地方每一晚都輾轉難眠，只要閉眼，鈴姑和南竟的身影就出現在眼前，他們瞪著血淋淋的眼珠子，嘴里問著，為什么要害死我。她無法入睡，每晚都在院子中孤零零地獨坐到天明。

朱楚璇想在睡前到廂房看看，沒想到剛踏進廂房院門就看見江樂在院中獨坐。“你還好吧？”朱楚璇問，這是她說過最尷尬的開場白了。

江樂聽見朱楚璇進門的聲音了，只是不予理會，當朱楚璇相問，她便回答，“我沒事，多謝關心。”

聽見江樂的回復，朱楚璇感覺她好像比早上更愿意說話了，眼睛一亮迎上前去，“你的信件柳見清已經寄出去了，你放心吧。”。江樂聽后，也側身看著朱楚璇，不解道：“你為什么可以直呼你丈夫的全名？”。“啊？”朱楚璇沒反應過來要說什么。江樂又道：“沒想到我朝女人的地位果真如此之高。”

朱楚璇想了想，回道：“這是自然，不然你也不會有這個機會坐上皇椅，對不？”

她說得對，江樂心想，卻沒說出口。若不是如此輕松就能登高望遠，如今也不至于跌得這么痛。朱楚璇拍拍她的手，道：“在這里你可以安心居住，只要你不要和柳見清……”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放心。我心中有分寸。”江樂明白她的顧慮，“我不會住很久的，等我查到殺害我孩子和姑姑的兇手我就會離開，放心吧……”

南垣登基之后大力改革政策，踢走了不少貪官污吏，太子南玏出生之后對江氏子弟幾近全部貶謫南方海岸，美其名曰升官至富庶之地，實則遠離權力中心。岳陵的朝堂瞬間清官滿堂，此經年間的政治也為坊間百姓所樂道。

眨眼兩年已過，這兩年里江樂安心養病，她與朱楚璇兩人常常相談甚歡結下深厚的友誼。柳見清家中養二女卻從不見家鬧也被旁人津津樂道許久。

柳見清家中西邊的廂房院子種滿了許多牡丹和月季，中間放置了一把藤椅。江樂日日無事時就會坐在藤椅上看書，細細嗅這周圍的花香，顏色雖艷麗但味道卻沁人。

此日，朱楚璇拉著江樂出門朝著云來坊走去。

云來坊，也叫云來茶坊，是岳陵最大的茶坊，以娛樂為主要，與一般的茶坊不同，云來坊規模龐大，前院可接客后院可住人，通常建筑兩層，底下一層中設舞臺，四周圍桌，舞臺可供各路游藝人盡情表演謀求生計，唱歌跳舞，說書吟詩，從開市至收市坊中客人歡聲不斷。上面一層為包廂，廂內皆是茶室亦有一個小臺以供詩人們聘請琴瑟女演奏樂器增添氣氛，詩人們便會在此吟詩作對消耗時光。岳陵主城內的云來坊是主店有三層之高，最高的第三層只有皇親或高官可進，也是包廂，但第三層的包廂最大可容納三十人，窗戶可眺望皇城，街上的人可以從遠處就看見云來坊突出的第三層，可謂壯觀。

江樂隨著朱楚璇的腳步走進。此時中央舞臺上正有一團雜技人在表演，臺下眾人紛紛叫好。坊內主樓以褐色與緋色為主調，一眼望去舞臺正中，雜技人們的頭頂上懸掛著一盞碩大的牡丹水蓮燈，這燈照亮了整座主樓，當進門的人繞過平平無奇的玄關之后皆會被樓內景觀所贊嘆。舞臺四周錯落有致的擺放著四方桌，這四方桌還不是常見的矮桌，是來自大崇流行的高桌，與人齊腰，四沿雕刻各色圖案，游人與小二穿插其中，談笑聲此起彼伏。

“柳夫人。”云來坊的掌柜眼尖，兩人剛一進門就瞧見了。“來人吶，給柳夫人安排一桌。”

看樣子，朱楚璇是沒少來這地方消費吧。

兩人在小二的帶領下迅速地找到位子坐下了，這桌在樓內四角的小臺上，雖遠離舞臺但是有了小臺的提拔比其他桌子更高一點，沒有了來往過路人的擾攘居然比坐在下邊的小桌看得更清楚。

環顧四周，江樂的視線停止在舞臺上方的那座燈上，大紅的牡丹襯托著四周銜柱的色彩，但是牡丹上方的青衣水蓮足以讓整個環境不至于落入俗套，反而另有一番風味，與那些妓院里曖昧淫亂的氣氛截然不同。“那座大燈真好看。”江樂道。

朱楚璇順著江樂的聲音看了一眼，笑道：“這座燈可是整個坊里最貴的東西了，聽說是老板親自設計，比坊里那些給達官貴人奏樂的琴瑟女還貴重呢。”話音剛落，兩人眼前就路過一個衣著清雅面容姣好的琴瑟女，朱楚璇嘆道，“這里的琴瑟女都是足以入宮敬獻的上手，既受人尊重又無需賣身賠笑，日子過得比我們還舒坦呢。”說完便一聲輕笑。江樂看在眼中心知朱楚璇到底還是看不上這些賣藝女子。

通往二層的樓梯間傳來幾名男子醉呼呼的吟詩聲，想必定是二層包廂的詩人們又徹夜不歸在這里吟詩作對了。

“你拉我來這里做什么？”江樂問。

朱楚璇挑眉一笑，舉著茶碗，看向舞臺，以頭示意。江樂看去，舞臺上的雜技團正好表演完畢匆匆下臺，緊接著一名衣著異域的女子走上臺中央，跟在身后同樣穿著異域的樂師在樂師座坐下。

女子與樂師擺好表演開始的姿勢。

江樂好奇問道：“這是什么節目？”

“別急。”朱楚璇回道，“自會有幕官報幕。”

“幕官？是什么？”江樂也是第一次聽這名字。

“幕官是這云來坊里負責每日不同表演節目申報登記以及報幕的人，他們會處理所有客人的錢約，也負責舞臺的布置。就連你看完表演想賞一番也是找他。”

朱楚璇的話音剛落，一個穿著青袍的中年男人走到舞臺前面，用盡全身的力氣大喊：“今日第三節，阿侗舞姬，利原舞二首。”

曲目官音落，樂師立馬啟奏，舞姬也隨之起舞。

利原舞源自于阿侗地域內一個叫利原的地方，利原多高山，人口密度小，民風淳樸，女子非常多，因此當地人為了消遣日頭就整日歌舞，因此利原舞聞名整個大陸。

“這岳陵果真是神奇之地。”

這是一把略微成熟的婦女聲音，兩人同時朝聲音望去，那是一個衣著華貴的婦女，穿著岳陵的衣裳，身旁的侍女卻穿著大崇的服飾。那婦女看上去面相柔和，朱楚璇問道：“姐姐可是非本地人？”

姐姐？那婦女聽到此詞后反而一愣，“你叫我姐姐？”而后又好像意識到什么，捂著嘴輕輕一笑，“你說得對，我確實非岳陵人，我來自大崇。方才你對我用的稱謂在大崇可是失禮，這岳陵果真有趣啊。”

兩人一聽這婦女來自在北方的大國大崇邊連忙起身彎腰行禮。

江樂示意朱楚璇邀請婦女到她們的小臺上。朱楚璇解釋道：“我們岳陵地小，禮俗也沒有大崇這么周到，希望姐姐不要覺得我們失禮，在岳陵只要是比自己大的都可叫姐姐。敢問姐姐如何稱呼？”

岳陵的禮數確實比大崇款式，皆因岳陵物資豐富，北方靠大崇，西方靠阿侗，南方靠大海，來往各國人士不斷，各色文化交融，禮數也越來越疏忽了。

“拙夫姓陳。”

“陳夫人安好。”兩人同時說。畢竟兩人都是高書門第出身，一些大崇的禮數還是會的。

“夫人為何游歷岳陵呢？”江樂問道。

陳夫人回答：“我與拙夫到岳陵做生意，先到主城，昨晚才到的，今日拙夫與友人約見在云來坊二層包廂，我見樓下熱鬧非凡便下來走動。”看向朱楚璇，“方才我仔細聽了你的介紹，發現這云來坊著實有趣。在我們大崇是從來都沒這樣新奇之物，日日歌舞，在大崇可是無法見到的呢。”

朱楚璇小側頭想了想，“這在大崇無法見到？可是聽說你們前朝有位公主位極人臣，還豢養了許多男寵夜夜笙歌呢。”

“這個……”陳夫人尷尬地一笑，低著頭，“這位，在大崇可是不能說的。”

“哦……這個”朱楚璇一時無語。江樂忙說，“那我們就請夫人再此好好欣賞我們岳陵的歌舞，能來云來坊看看便不枉此行了。”

陳夫人點點頭，三人繼續欣賞著歌舞。

不久后陳夫人就跟著她的丈夫離開了，江樂和朱楚璇兩人一直待到第七節節目在施施然起身離開。

正準備走出坊門，正巧又遇上了南默青。朱楚璇的視線與南默青的相撞。

朱楚璇：“南大小姐這么一個未出嫁的閨閣之女怎么也來這種地方。小心以后嫁不出去。”

南默青今日心情本來就不好，本想來云來坊找找表哥，沒想到一進門就看見朱楚璇，心中更是堵上幾分。她的性格也不好惹，今日見柳見清不再便放下狠話，“除了嫁給你的丈夫柳見清我是不會嫁給其他人了。”朱楚璇狠狠地撇一眼，“不過你放心，我是不會做妾的，要做，我只做正妻，至于你……哼，一個下堂婦根本就卑賤如泥。”

“你……”朱楚璇沖上前去似要與她開罵，江樂忙拉著她，想到云來坊來往眾多，不要在這里丟人現眼。

南默青這次仔細地看了江樂的臉，越發感覺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你？”

朱楚璇沒好氣回答道：“你南大小姐見過的人還少嗎？”

“不是！”南默青忽然小步走進，“你和前朝皇后長相幾乎一樣啊。”

此話一出，江樂，朱楚璇，包括身后的云翡心里都咯噔一下，朱楚璇眨巴的眼睛看著地面，用力做作地揮舞著左手，“沐兒是我堂妹，怎么可能會長得像……”她意識到自己不該再說下去，大喊一聲，“癡癥，你得了癡癥！”說到最后急忙拉著江樂離開。

南默青也不愿看朱楚璇的背影，喃喃自語：“難道真的是我記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