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天化日,這些仆役就哆嗦成這樣。若非若非今早讓侯才英把領頭請辭的丫鬟當做幫兇,抓進了大牢,恐怕他們早就做鳥獸散了。
陸唯霜沒有說話,只是從袖籠里摸出幾道黃符,交給若非。
若非施禮接過,分發給門口的下人。一篇從來不屑一顧的歪理邪說,如今竟然不假思索,脫口而出。就連自己聽完,都不得不大為驚嘆。
“這些護身符,是師姐于風清崖上,閉關七七四十九天,引天地日月精華繪制而成。符成之日,又得玄武帝君加持。帶在身上,可保百邪不侵。大家不用害怕,只要站在門口,說出東西原來的方位就行,我們動手來擺。”
萬幸早在兇案之前,自己就準確地預言出了血光之災。趙家上下對她這位沈半仙,多少還賣幾分薄面。
黃符到手,兩個家丁和一對丫鬟,膽色立刻壯了許多。紛紛抬起眼皮,往屋里瞟了兩眼。
又要神神道道,又要搬搬抬抬,出身名門望族,更兼少年得志的云千山,哪里受過這等閑氣。移開桌子,豎起屏風,撿起紙筆,拼湊起盤子碎片……
在四個下人的指揮下,侍郎大人從頭到尾冷著一張臉,反而于無意之中,更顯得莫測高深。
點心在茶幾上,茶壺在書案上,復原之后,瓷器的碎片正好拼成一套茶壺,兩個盤子。若非聞了一聞碎片,又床底柜子找遍,也不見多余的。
“沈仙姑,那晚小人收拾過碗筷之后,公子的房間就是這個樣子了,除了那些被踩爛糕點果品,再沒有其他東西。不知道……您在找什么?”
有個家丁怯怯問了一句。
“酒呢?怎么不見酒壇?那天,三少爺不是喝了不少酒嗎?應該不止這一小壺?趙老爺讓他靜心讀書,又怎么還會讓他喝酒,他的酒從哪里來的?”
“這個……”
家丁語塞:“這小人就不知道了。小人只是送飯添茶,走的時候,少爺還好好的,房間里也沒有聞到一絲酒氣啊。委實不知道他幾時在屋里藏了酒。”
“好好的?有多好?”
一個平日里東游西逛,有事沒事還不忘耍幾下花拳繡腿的渾小子,突然被關在家里讀書,不撒潑打滾大吵大鬧就不錯了,怎么可能會好?
家丁一時不知如何措辭,有些語無倫次的說道:“就是……只是煩悶了些,人有點沒精打采……但是,全胳膊全腿兒,活得好好的呢……”
他的回答,與之前案卷上的筆錄毫無出入,再問下去,只恐挖不到線索不說,反而還會打草驚蛇。若非道了聲辛苦,讓他們去忙。下人們也是求之不得,碎步退了出去。
人走之后,若非便放下手中的凈碗,停止灑水。
桌子原本就正對著房梁,這一點倒是始料未及,都是地上太亂,使得一些灰塵的印跡,都變得模糊不清。
或許兇手可以爬樹過來,雪中送炭給趙三送酒。趙三看到是府里的下人,還以為是奴仆有意巴結,不會懷疑。
但是接下來,要將一個醉倒的人,提升到不止一張桌子的高度,還要不發出任何聲響,未免太過苛刻。
這張桌子,很有可能,是趙三自己站上去的。什么理由,能讓他一個正處于郁悶當中的大少爺,去爬桌子呢?
若非跳上去,抬頭看了看屋梁,卻因為身材嬌小,看不到上面是何種光景。只有昨夜里被砍斷的那半截麻繩晃晃悠悠,蕩在眼前。
云千山挑了挑眉,大概看到若非的言行舉止,倍感稀奇,不明白九公子為何會找她來查案。
不過,皇帝都能把大理寺交給一個吊兒郎當的愣頭青,那么這個愣頭青找個自己這個半仙來做幫手,亦不過是小巫見大巫。
許是云千山也想到這里,又覺得見慣不慣了。凝神聽著外頭的動靜,專心放風。
身高不夠,抬起手,也堪堪才能摸到屋梁。換了陸唯霜上來,他倒是抬手就能摸到大梁上面,卻被若非連忙制止,又遞了把椅子給他。
“先別碰,看看上面有什么。”
“除了灰,還能有什么?”
桌子疊上椅子,有些不大穩當,不過,大仙都扮了,再捎帶耍個雜技,就當是買一送一了。陸唯霜丟掉斗笠爬上去,顫顫巍巍站穩,大氣兒也不敢出,唯恐吹散了上面的浮灰,迷了自己的眼睛。
“上面的灰被人擦過,不過沒擦干凈。還有幾個耗子的爪印。”
他捏著鼻子說。
“好,先下來吧。”
若非眼睛亮了一亮,陸唯霜才跳下來,她就自己爬了上去。
“不過是一些灰而已,很重要嗎?也許是繩子擦過的痕跡呢?”陸唯霜沒來得及阻止,只好趕忙扶穩了椅子。
“重不重要,現在小女子說了才算。你看看地上那些,根本什么用處都沒有,卻亂成一鍋粥,為什么?兇手根本什么都沒有用過,為什么要搞得那么亂,好好想想。”
若非踮起腳尖,勉強能看到上面的光景。
“本公子又不是兇手,怎么知道他為什么?也許……對呀,就算找東西,也沒必要把椅子盤子都打翻啊。哦,你之前不是說,他是不得已損壞了什么,所以要全部弄亂,來掩飾嗎?可是,除了這幾個瓷器,似乎也沒什么是壞的啊……”
“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才更加奇怪。你們不覺得,兇手這么做,似乎是有意要把我們的視線,往地下引嗎?那如果……我們偏偏要向天上看呢?”
光線有些昏暗,屋頂下更甚,若非要了一根蠟燭,一點點照著。盡管已經布下疑陣,以防萬一,兇手依然拂亂了梁上的灰跡。
若非仰起臉來,借著燭光,打量起屋頂,伸手在椽間的木板上敲敲打打。一塊木板松動,灰塵簌簌落下,慌忙閉上眼睛,卻已然晚了。
腳下的椅子晃動不止,蠟燭也脫了手,全然失去平衡,往后倒去。
“小心!”
耳邊只聽到陸唯霜喊了一聲,身體一沉,已被人接在懷里,清冽的氣息瞬間籠罩過來。
“放我下來。”
腳踏實地,卻依然睜不開眼,好在之前剩了大半碗清水,就讓人拿過來,摸索著沾濕手帕,洗了一洗。
睜開眼睛,卻看到房門大開,只有陸唯霜在屋里。
“云千山呢?”
“受到你的啟發,已經上房揭瓦去了。”
話音剛落,就聽到屋頂輕輕一聲,緊接著,一束天光就從那塊被移開木板的缺口,透進屋里。
光線一閃而過,很快被一張臭臉代替:“這一處屋頂被鑿空了,應該就是最近。”
“在附近找找,看看樹枝上有沒有勒痕。”
云千山很快肯定回答,若非欣慰地點點頭,又有些懊悔:“菜園里那棵樹,不僅能夠進到院子,還能爬上屋頂。都是夜里太黑,我只留意到了繩子的痕跡,沒發現屋頂的異常。好了,現在,趙三是如何死的,我們終于弄清楚了。”
這招大概叫做請君入甕,其實蠻簡單。夜里晚飯過后,就有人帶了酒過來,對煩悶不堪的趙三大獻殷勤。不過這人只是倒了一小壺給他,卻把酒壇子放到了梁上。這隨便找個怕被人發現的理由,就可以辦到。
筆錄上說,趙三經常出去豪飲,這小小的一茶壺,肯定不夠。喝完之后,便自己上桌去拿。兇手就在這個時候,從屋頂垂下一條麻繩,縊死了他。
萬幸的是,這個時候,桌子竟然沒有翻。給了兇手爬下來布置現場的機會。一番折騰到最后,繩子也被換過,掛在樹上的那一根已經收走,換成了屋梁上這根。至于那滿屋的酒氣,也應該是兇手倒在他身上的。
至于身材矮小的趙夫人,動手殺起來是簡單多了,可是他是如何做到,讓剛剛經歷了喪子之痛的婦人,支開丫鬟,獨自走進他的圈套的呢?
倘若昨天晚上,自己在這里多呆一會兒,會不會就能撞破呢?
“留意身材跟趙三差不多,或者比他還高的人。總之,是能把酒壇子放上去的。”
若非從懷里摸出案卷,攤開來放在桌上:“趙府之中,除了那個被抓起來的雜役,眼下不過還有五個人而已。不過,趙老爺可以排除,所以只有四個。”
“把他們都帶回衙門?”
說話聲在身后響起,若非小小的嚇了一跳,一回頭,云千山一身青苔,已經站在身后。
“兇手行事大膽,籌謀縝密,而且在府中冒出鬼影半年之后,才開始行動,這樣的計劃和耐心,侍郎大人以為,他會輕易認罪嗎?”
云千山嘴角略帶不屑:“放心,交給我們刑部大牢,有的是辦法。”
“那還有三個無辜的人呢?”
“追兇破案,難免要有所犧牲。倘若能夠證明的確無辜,會給他們補償的。”
“怎么補償?賠錢嗎?難怪之前會有那么多的冤案。”若非頭也沒抬,將案卷繼續展開,慢慢查閱著:“韓福,鄭全,李虎,還有還有呂城……怎么……呂城前一天請假出府?第二天,也就是發現趙三遇害之后才回來?”
“趙三遇害的前一天,是他們府里發薪水的日子,好多人都請假出府呢,不過趙府管家只準了六個。其中就有呂城,他的嫌疑,是不是能排除了?”
若非停下來,看著眼前厚厚的一卷筆錄,不禁對陸唯霜刮目相看:“過目不忘?以前怎么沒……聽說九公子還有這個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