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回到山莊,見到關朗,一個小廝就急匆匆迎了上來:“莊主!天賜小公子又不肯喝藥了!”
康月這才想起,這些日子忙著思索抱大腿,忙著默寫那論文,倒是把那個孩子忘了。于是她也決定去瞧瞧。
天賜已經恢復了不少,安靜地半躺在床上,康月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地看他——這水豆腐似的皮膚,這黑葡萄似的的眼珠,這紅櫻桃似的的小嘴兒,這萌萌噠濕漉漉的眼神!
關朗剛剛被韓氏叫走了,見到她,正端著一碗黑乎乎藥汁的小廝松了口氣,說:“月姑娘,你來勸勸小公子,他就是不喝藥。”
“他還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愛說話,不管誰問他,只會點頭、搖頭,大夫說,應當是受了驚嚇……”小廝把手中的藥碗交給康月就出去了。
學過心理學的康月立即就明白了——天賜小朋友這種情況,應當是屬于受到巨大打擊的應激反應,這就是一個可憐的心理創傷患者。所以,轉移注意力,應該是最好的方法。
估摸了一下天賜小朋友的年紀,康月放下了藥碗,她沒有像小廝那般哄他喝藥,開始講起了故事:“從前,有個美麗的地方,叫青青草原,那里有一群羊,還有兩只狼……”
“灰太狼看美羊羊長得這么漂亮,舍不得吃它,所以喜羊羊才有機會救出了她。所以呢,你也得乖乖喝藥,因為你長得這么漂亮,莊主,哦,就是朗叔才收留了你。要是你不喝藥,你的傷就好不了,傷好不了就會留下丑丑的疤,那樣的你就不漂亮了,你要是不漂亮了,朗叔就不喜歡你了。朗叔不喜歡你了,你就不能留在這里了……”
康月的話還沒說完,天賜小朋友已經一把端過藥碗,把已經涼了的藥汁一飲而盡。
康月笑起來:“乖!你看,朗叔把整個莊子里長得最好看的我派來照顧你,看在我們倆都長得這么好看的份上,你以后一定得聽我的哦!”
“這個姐姐,真的很好看!”天賜看著康月臉上兩個圓圓的酒窩想到,這么多天來,第一次覺得心安。
康月見天賜居然點了點頭,大喜,正想接著說點什么,就聽到身后發出幾聲輕笑。一回頭,換了一身衣裳,把自己打理得油光水滑的關莊主正含笑看著他們。
“整個莊子里,你最好看?嗯?”
剛剛關朗一身雪色,云淡風輕,但現在的關朗穿了一襲紫色的長袍,配上一臉促狹的輕笑,竟生出了幾分邪魅。
康月呆了一呆,方明了關朗是在打趣她,她笑得十分狗腿:“哪兒啊!這也就是我哄孩子的,咱們這莊子里,哪有比朗叔您好看的啊!”換來關朗一陣大笑。
一段改良版的喜羊羊故事,成功地讓天賜小朋友喝下了藥,也成功地讓康月成了一個稱職的“小保姆”。關朗很忙,總是不見人影,韓氏年紀大了,也不好常常打擾,反正閑得很,康月就主動攬下了照顧天賜的任務。
不僅是喝藥,還有吃飯、穿衣,甚至是睡覺,只要看不見康月,天賜就眨著他那雙琉璃般的眸子,抿著他水潤嫣紅的小嘴,任何人,被這樣一個漂亮的孩子這樣盯著,無論怎樣都是拒絕不了的。
所以,康月現在的生活,就是“四陪”——陪吃陪喝陪玩加陪寢。
說起這“四陪”,還有些來頭。
那天晚上,康月在明珠居西廂那張紫檀拔步床上睡得正香,突然就被一陣吵鬧驚醒了。
披衣下床,發現大家都往東廂跑。想起那兒住的就是她這些天的服務對象天賜,她也就跟了過去。
康月從來不知道,一個那么小的人兒,居然可以發出那么尖厲的嘶吼,“不要殺我!”“別過來!”“好疼啊!”……整個人縮成一團,渾身抽搐。
關朗隨意披著一件外袍,示意海福叫醒他。費了好大的勁兒,才讓他松開緊握的雙拳,睜開緊閉的雙眼。見到一屋子的人,他竟一頭扎進康月的懷里,放聲大哭。
然后,天賜就抱著康月再也不撒手,看著他霧蒙蒙的雙眼,紅通通的鼻子,康月又一次腦補出十萬字的宅斗故事,看向他的目光就多了些心疼。輕輕拍打了一會兒,一身傷痛加疲憊的天賜終于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關朗一直等在門外,見康月出來,在她那張漂亮但稚嫩的臉上逗留了一會兒,突然說到:“往后,月兒你陪他睡一段日子。”
只不過是換間屋子,雖然是從單人套房變成雙人套房有些遺憾,還要男女混居,但考慮到自己這位女性和同居的那位男性的年齡,康月很快就釋然了。
第二天就把自己的被褥搬了過去。
天賜的這間屋子跟康月那間一樣格局,是集臥室、書房、餐廳、客廳與一體的。殊不知這樣的屋子,瞧著是挺氣派的,但對天賜這種受過巨大心理創傷的孩子來說卻沒有安全感。
康月就叫人搬了幾扇屏風,把那張巨大的床擋了擋,隔出了一個小小的空間。反正,關朗說了,要什么東西,不管是吃的還是用的,只管吩咐海福就是。果然,這幾日,天賜晚上沒有再鬧,臉色也紅潤起來。
如此十來日之后,為了哄天賜多吃半碗飯,康月又講起了喜羊羊故事。
這日的菜肴有一道紅燒鯽魚,康月耐心地替天賜挑著魚刺,嘴上的故事就停了下來,誰知,天賜卻伸手拉了拉康月的袖子:“然后呢?”
驚得康月當場就扔了筷子:“原來你會說話啊?”
天賜咧嘴一笑,看著眼前這個唇紅齒白,純凈無邪的笑容,康月充滿了成就感,當即就決定帶上他去關朗那兒晃晃,向老板匯報一下這個重大的工作進展,順便討點好處。
穿過兩條游廊,關朗平時居住的正房就到了。康月抬頭瞧了幾眼那塊寫著“慕淵閣”的牌匾,先把天賜這個小短腿抱了進去,自己才跟在后面跨過有些高的門檻。
奇怪的是,這個慕淵閣一點都沒有她想象中的富麗堂皇,布置得極是清雅,家具沒有用明珠居中那些名貴的紫檀、紅木,一色是花梨的,只刷著一層清漆,露著木頭天然的花紋。屋子中的幾把椅子,還有窗下那張長榻,居然是用藤條編的,精巧別致。
關朗正在書案前寫著什么,見到兩人,擱下手中的狼毫,居高臨下地問:“有事?”
兩張粉嘟嘟的臉抬頭望著他,稍大一點的那個又一次露出兩個圓圓的梨渦,說:“朗叔,剛剛天賜說話了!”
不知為什么,每次見到如今這樣子的康月,關朗都覺得自己心情特別好,他摸了摸康月的頭,見她一臉求表揚的樣子,輕笑出聲:“嗯!月兒很厲害。說,想要什么獎賞?”
“我想帶天賜去莊子外走走!”這就是康月來的目的,“望海山莊”顧名思義就離海不遠,現在正是仲夏,這種古代雖不能下水游泳,但去沙灘上走走,撿撿貝殼玩玩沙子總行。
路上來的時候,康月已經對天賜說了一路的藍天、碧海、驕陽、金沙了,雖然天賜小朋友可能對這些毫無印象,但康月的語氣和表情實在太過歡快熱烈,他也有些心動——聽起來,很好玩的樣子呢!
此刻,他眼中也流露出了跟康月一樣的向往。關朗這些天一直在忙著處理積壓的事務,一直沒見過天賜,見到他眼中除了驚恐終于露出了別的情緒,不由多看了幾眼。
救下他,其實就是一時起意。關朗這十九年的人生,完全是一部大起大落的戲碼,幼年是錦衣玉食人人追捧的“神童”。童年雖偏居一隅,隱身山野,但父慈母愛,倒也逍遙愜意。一場天災讓他一夕成長,面對虎視眈眈覬覦財產的族人他殫精竭慮。這種經歷,讓他對生死,對貧富,對尊卑都看得比常人通透,也養成了一副漫不經心的性子。
這個孩子,明顯是侯門大院爭斗的犧牲品,要說同情,他是絕對沒有的。天下悲慘之事那么多,怎管得過來?要說慘,難道他們關家,還不夠慘?
孩子身上沒有任何可以證明身份的東西,現場也沒有活口,這種大手筆,想必這戶人家必定當這孩子已經死了,不會再尋,所以關朗就用一種養寵物的心態把天賜帶了回來。
畢竟,這么漂亮的孩子,可不是隨便撿得著的。
很多年后,天賜好奇地問關朗為什么要救他,關朗十分自然地說:“那會兒我剛好想養條狗,找來找去沒尋著心儀的。剛好遇上你,想著養你總比養狗容易些,就留下你了!”
天賜淚奔,只恨自己好奇心太盛為何要問這個問題……
好吧,既然已經決定要養著了,就得好好養。況且,這兩個孩子長得實在養眼,看著他們同樣漂亮的眼睛里滿是期盼,關朗只略一思索就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