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洪水有些奇怪,仿佛故意跟人作對似的,傾瀉的方向是稻田,所以上山的那條路只有淺淺的一層水,馬兒走在上面,除了有些泥濘,沒什么大影響。
關朗的懷抱很溫暖,他的身上有好聞的淡淡的墨香,有些像他用的漆煙墨,但康月卻沒心思感覺這個,低著頭,不知在想什么。
“月兒可是累了?累了的話閉上眼睛靠一靠。還有小半個時辰就到了。”關朗的話在頭頂響起,康月回過神來轉頭看關朗,又一次感嘆自己這十歲的小身板,每次跟關朗說話,都要抬著頭,脖子好酸的說!
她搖了搖頭,沒打算隱瞞,直接說:“我只是在想一些事情。你說今天那群人是二爺他們教唆的,我覺得也不全是。剛剛我看到帶頭的那個老婆婆跟兩人交換了好幾次眼神,其他人倒只是忙著哭鬧,應當只有她被收買了。”
“嗯!我們月兒眼睛真亮!比朗叔看得仔細!”
康月“嘿嘿”笑了幾聲,從孤兒院到娛樂圈,要是沒有一雙火眼金睛,她早玩完了!關朗也是厲害的,立即就想到此番鬧事定與這突然出現的二爺父子有關,只不過他只盯著他們,沒有注意周圍的人群罷了。
“你說他們真會攛掇鄉親們不要山莊的賠償,一定要去衙門告你嗎?這有什么好處呢?其實說句不好聽的,人都死了,鬧有什么用?還不如拿點銀子接下去好好過日子呢!”
“若是我被下了大獄,這么多條人命,雖罪不至死,但少不得受幾年牢獄之災,老祖宗年事已高,他們就會趁機提出幫忙打理山莊的田產。待我回來,這田產雖然還姓關,但卻不會是我這關朗的關了。”關朗一邊小心地拂開路邊的樹枝,一邊耐心地解釋。
“嗯,朗叔您別擔心!老祖宗和您一直待這些佃戶寬厚,這次只是個意外,大多數人會理解的。”康月伸出一只手拍了拍關朗抓住韁繩的手,溫軟的觸感,驅散了不少關朗的郁悶。一扯韁繩,他“駕”了一聲,馬兒的步子又快了幾分。
山頂這個水池是天然形成的,面積不小,相當于一個小型水庫。由于它獨特的地理位置,用來灌溉山下的農田是最合適不過的。所以沒出事前,這北莊是望海山莊稻米產量最高的一處農莊。
決了的口子有些大,看著“嘩嘩”的流水往山下傾瀉,大家的心情有些沉重,關朗派出的人早他們到了,正在奮力圍堵。
幸好,為了應付連日陰雨,關朗早有準備,提前叫人備好了沙包在壩上,海福帶著一幫人正有條不紊地搶修著。
看著手拉手連成一排,咬牙堅持站在水中的人們,再想到山下的農田,鄉親們的淚眼,以及關二爺父子有些得意的嘴臉,康月這個塞了無數狗血橋段的腦袋不由自主往一個方向想——如果,這潰堤,不是意外呢?
康月腦袋中對宋朝以前的歷史儲備,僅限于一些驚天動地的大事,對四大發明只知內容,對這發明的時間有些模糊。但這詭異的潰堤的位置——分明就是朝著山下的農田去的,這看起來有些整齊的口子,的確有人為的痕跡。
待她走到決堤處,看見那些散落在泥濘中的黑色粉末時,這一猜想幾乎就可斷定了。
“朗叔,您看——”康月潔白如玉的掌心托著一團爛泥,爛泥中混著一些散發著硫磺味黑色粉末。
關朗臉色劇變:“黑火藥?”
……
三天過去,水池的口子終于被堵住了,洪水雖然褪去,但田里的谷穗早已被泡爛,本該豐收忙碌的時節,如今一片死寂。
不幸中的大幸,那日被沖走的十多個農夫,竟回來了7個,只有6個被尋到的時候已是一具尸體。關朗派出的人幫著把這些尸體運回北莊還給他們的家人,整個北莊低迷的氣氛更加壓抑了。
康月一直陪著韓氏,那日見關朗和康月遲遲未歸,她執意站在大門外等,受了些風寒,加上急怒攻心,竟臥病不起。服侍她的事情自有丫鬟婆子們去做,康月就帶著天賜給韓氏說說話,寬寬心。
說到天賜,如今臉色更紅潤,性子也更活潑了。雖然他還是只愿和康月、關朗、韓氏等人說話,但見韓氏病倒,他竟然爬上一棵槐樹,千辛萬苦捉了三只知了來,說是可以讓它們唱歌給韓氏聽。
看到康月一邊數落著“爬這么高,摔下來怎么辦”,一邊替他擦去滿臉污濁,天賜一臉傻傻地說著“老祖宗開心就好了!我不怕摔下來的!”韓氏蒼白的臉上露出一絲紅暈,淡淡笑著說:“你們倆,都是好孩子!”
雖然一個姓康,一個名義上姓關,但這又有什么關系呢?那些真正姓關的,又在干什么呢?黑火藥的事情,關朗沒有瞞著她,聽說的時候氣得她當時就打翻了藥碗。
自打從山上回來,康月就沒有見過關朗,他要做的事情,實在太多。
那溺水身亡的6戶人家,關朗吩咐關順每戶給了五百兩銀子,巧的是,這6戶人家中,并沒有那個帶頭鬧事的老嫗。出于人道主義,那七個大難不死的,關朗給了二十兩銀子的壓驚費。
北莊的佃農們淳樸的居多,在關朗又宣布免了大家今年的賦稅后,鄉親們從沮喪中醒過來,不待人吩咐,就自發地去處理水淹之后的稻田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勞作,讓大家漸漸走出了這場意外。
期間,那個只得了二十兩好處的老嫗倒是十分“熱情”地去過那溺亡的6戶人家里,不知說了什么,但出來的時候,臉上總是一副忿忿的表情。
關朗也終于回了山莊,奇怪的是,他臉上絲毫不見焦慮、疲憊等不良情緒,見到天賜,還心情很好地問:“聽說你很喜歡知了?知了難抓嗎?”
見天賜點頭,他居然足下一點,突然躍起,就這樣飛上了枝頭,不一會兒就抓了四五只下來。
康月看得嘆為觀止,撫掌大叫:“朗叔好厲害!朗叔你居然是個武林高手!”
見兩個小人兒穿著自己叫人精心做的衣衫,仰著頭滿眼孺慕,關朗輕笑,對天賜說:“想學嗎?”
天賜使勁點頭,康月也跟著點頭——輕功啊!不用吊威壓的輕功!小時候,孤兒院那幾冊古龍的武俠小說可是至寶啊,康月如今都背得出一些經典的描寫楚留香、陸小鳳、西門吹雪的片段來!
“哦?月兒也想學?我們月兒這么聰明,想必學起這武功,應當也是易事。”關朗愉快地答應了。
幾天后就給兩人尋來一個師傅,開始從扎馬步等基本功教起。事實證明,對于學武,天賜真是天賦異稟,一套拳法,只需看一遍就使得虎虎生風,似模似樣。至于康月——不提也罷。總之,康月每日跟著去習武,唯一的收獲,就是鍛煉一下身體。沮喪的她總是在N次打拳使劍“不小心”傷到自己后坐在一邊,郁悶地看天賜騰閃挪移,靈活得似只小猿猴。
善解人意的小天賜見到這樣的康月,總是邁著小短腿過來安慰:“姐姐別怕,朗叔說女孩子不用學武的。以后有我和朗叔保護你,沒人會欺負你的。”天賜認真的模樣稍稍治愈了康月備受打擊的心,無奈之下終于承認自己是個運動白癡,斷了把這場大戲演成武俠劇的念頭。
這是后話,暫且不表。回到北莊潰堤事件中來。
關朗這些天一直閉門不出,陪陪韓氏,逗逗天賜,教教康月,過得閑適而愜意。康月以為這件事就此揭過了。誰知這日,他們正在韓氏房中用早膳,下人就來回報關二爺和四少爺來訪。
韓氏扔下手中的筷子,恨恨地說:“他們還有臉來!月兒,扶我出去,我倒要看看他們又鬧哪出!”
康月把韓氏按倒在椅子上:“老祖宗,您身子剛好,別出去見那些讓您不痛快的人。我和朗叔出去會會他們,您知道,論吵架,沒人吵得過我!”
韓氏被逗笑了:“你這丫頭,敢情會吵架還值當你宣揚!女孩子家家,嘴皮子太厲害,當心嫁不出去!”
韓氏對康月是疼到了心坎里,眼見她每日里逗自己開心,上次在北莊又處處為山莊說話,撇開康月父親的救命之恩,如今的康月也讓她稀罕。不停地叫人給康月送各種吃的、穿的、用的,同時也吩咐杜嬤嬤更加精心地教養她,韓氏打定主意要把康月養成一個不輸任何閨秀的好女子。
康月“嘿嘿”幾聲,極是隨意地說:“嫁不出去更好,我就一輩子待在您和朗叔身邊。”
聽到這話,一只腳已經邁出大門的關朗停住了,向康月伸出一只手:“還不快過來!”康月小跑幾步,把自己左手塞進關朗那只寬大溫暖的掌心里。
露出一個燦爛得不行的笑容,關朗攜著康月向前院走去。
看著兩人親親熱熱的背影,韓氏濕了眼眶,對一邊的齊嬤嬤說:“過幾天等我身子好利索了,你親自陪我去一趟水月庵。我看,靜嫻師太給的那支簽,說的應當不假,我們朗兒年少命運多戕,但過了十九身邊會出現一個貴人,這個貴人,就是月兒!我再去捐幾百斤香油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