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廂,郭氏和韓茵蘭打量著客來居里的擺設,眼底有些不可置信的驚詫,韓茵蘭摸了摸那張雕花大床上的床幔,終于忍不住說:“娘,這真是軟煙羅嗎?”
郭氏收回目光,語氣有些不悅:“別那么小家子氣!記住,你是京城來的韓家小姐!眼界高一點,千萬別露出這種沒見過世面的表情。”
見女兒拿起多寶格上一架精致的繡屏,她接著說:“看見沒?那兩個小的,雖然穿著一身布衣,但頭上戴的那兩件首飾,至少值這個數!”
見到母親的手掌翻了好幾下,想到自己頭上五兩銀子的簪子,韓茵蘭眼底涌起一絲羨慕:“那兩個孩子,長得可真好看!”
“所以啊!連這種外人,你表姑婆都花大銀子養著,她膝下沒有其他人,就當是養了個小貓小狗逗逗趣。你不用,你是正兒八經的韓家的姑娘,往后,記得孝順些,多討她歡心!有你的好處!”
韓茵蘭點頭應下,眼前卻不由自主浮現出關朗那張豐神俊朗的臉。
至于康月,一回到明珠居,就取下脖子上的瓔珞和頭上的翡翠,放到床頭一個小木匣子里,里面還有一套白玉的頭面,玉質溫潤,正是她上次見關二奶奶戴過的那套,還有一些其他首飾。
她可是親眼見到今天關朗付賬時給的是一張二百兩的銀票,如今這世道,一條人命才值三百兩,這些首飾,她可得好好收著。
“在干什么?”關朗清潤的聲音響起。
康月想也不想就回答:“在藏寶貝?。『脦装賰摄y子呢!”
“哦?聽老祖宗說,她其實給了你一些首飾,怎么沒見你戴?”
“叮叮當當的,我嫌煩。而且,朗叔你也知道我這個人坐不住,我怕弄壞了?!?/p>
“壞了就壞了,再買就是。難道月兒不喜歡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關朗有些不解,他接觸的女子不多,但應當沒有女孩子不愛美的吧?
“只有長得丑的人才要靠滿頭珠翠來吸引人家注意,我長得這么好看,就用不著那些了!”
康月這番話說得是毫不臉紅,頓了頓又接著說:“不過,朗叔您往后要是看到什么適合我的首飾,還是替我帶幾樣回來吧。畢竟,錦上添花一下也是好的。再說,我說您侄女,我打扮得好看點,您也有面子不是么?”
關朗被康月逗笑了,這個小丫頭,總是這般出人意料,現在每天睡前,關朗都要來尋她說說話,每次聊完天,都如雪霽云開般舒暢。
從這日起,康月裝首飾的小木匣漸漸變成了大木匣,后來甚至變成了一堆木箱子,關朗把替她置辦首飾當成了樂趣。如果他知道康月存首飾的目的就是為了有朝一日關朗出點啥事,她可以有財傍身,不知關朗作何感想?
反正,康月已經認定關朗定是有什么灰色收入,長此以往,定有風險……
心里存了這個疑問,又想不好怎么去問關朗,康月就有些懨懨起來。這一日趙夫子正在給兩人講莊子,見康月有些走神,就抓了她非要她說說“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和“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
康月默默在心里翻了個白眼,這種爭論幾千年的這么深奧的哲學命題,她一個混娛樂圈的只學了一堆亂七八糟知識的人怎么說得清楚?
聰明的次數太多了,她決定今日扮一回蠢,清清嗓子,她說:“回夫子,月兒覺得,這莊子,是個吵架高手!”
可不是嗎?反正不管對方怎么說,都是他有理,若是讓他組個辯論隊,絕對可以橫掃天下。
趙夫子又一次被康月的奇思妙想驚著了,這些日子,他最大的愛好,就是逗康月說話。康月是什么人?面對一堆黑乎乎的話筒和亮瞎眼的閃光燈都能說出N個理由和真相的金牌助理,還應付不了趙夫子這個古人?
見趙夫子無奈扶額,啞口無言,康月又說:“夫子,我好像知道你為什么會在官場混不下去了?!?/p>
這位夫子,的確才高八斗,滿腹經綸,但問題是你跟他講任何事情,他都一定會引經據典,也就是說——會跟你講道理。但這世上,哪有處處講道理的地方?
趙夫子在翰林院,每每面對那群深諳官場生存之道,腹黑無恥無下限的人的歪理時,均無言以對。
康月的話似乎讓他回憶起了某些事情,有些自嘲地說:“是啊,這是個糟糕的世道,好人沉默不語,混蛋高談闊論!”言語間滿是蕭瑟。
康月見這心不在焉的人又多了一個,知道今日這書,是讀不了了,就提議去海邊走走。
望海山莊背后就有一片小小的海灘,往日,他們就在這私人沙灘上活動,但今日,趙夫子卻把兩人帶到了上次關朗帶康月他們去過的那處沙灘。
“浮天滄海遠,去世法舟輕?!泵鎸Ρ趟{的晴空,雪白的浪花,金黃的沙灘,一大二小心情頃刻舒暢起來。
康月索性脫了自己和天賜的鞋襪,赤著腳踏浪踩沙,灑下一大串笑聲。
“修遠兄!”一陣熟悉的清潤之音,趙夫子回頭,望見關朗慢慢走過來。
瞥見他袍子下擺的白色結晶,趙夫子眉頭動了動,輕輕問:“你去那里了?”
“是!年關將近,對貨物的需求量增大,不去盯著,我不放心?!?/p>
兩人還想說點什么,發現關朗的康月已經拉著天賜奔了過來:“朗叔,你瞧天賜抓了只大螃蟹!”
剛要笑開,看到康月把襦裙下擺打了個結,褲管高高挽起,露著剝殼春筍般白嫩的雙足,關朗瞬間斂去笑容,說了句“胡鬧”就蹲下身替康月解開衣結,放下褲管。發現這樣還沒能遮住雙足,干脆一把抱起她,把她放到馬車上,掏出一方潔白的絲帕替她抹去海水沙粒,穿好鞋襪才作罷。
康月呆呆地接受了關朗的照顧,喃喃問道:“朗叔你干什么啊?上次我們不是也這樣玩的嗎?”
“上次是上次,上次天熱,赤足戲水不打緊,這次天涼,以后,莫要背著我來這海邊!”關朗其實想說的是“莫要背著我在別人面前赤足”,他也不知道這種怪異的心思從何而來。
說話間,趙夫子也領著穿好鞋襪的天賜過來了,他有些奇怪地看了關朗一眼——明明他牽著的這個更小些,才需要照顧,為何關朗這么緊張這個大的呢?還一把抱著走……
回到山莊,剛過垂花門,意外地,他們遇上了一個穿一襲粉色紗裙的女子。
見到康月拉著天賜,和關朗一起開開心心地進來,這位女子裊裊婷婷地迎了上來:“表哥!”
關朗淡淡地應了一聲,就要越過韓茵蘭而去。誰知,她竟跟了上來,見天賜和康月的褲管還有些濕,就開口說:“表哥是帶月兒和賜兒去玩了嗎?這衣服都打濕了,得快些換才行?!?/p>
康月不以為然,她又不是真的閨秀,整天在山莊里撒歡兒,哪回不是汗流浹背,這弄濕點衣擺算什么?天賜撿了個特別漂亮的貝殼,正急著找老祖宗顯擺呢!
她就打算繼續往前走,誰知關朗今天不知吃錯了什么藥,竟然點了頭叫天賜和康月回去換身衣服再過來。
韓茵蘭心頭一喜,對跟著自己的那個丫鬟說:“柳枝,你去幫月姑娘和賜公子換衣服。剛剛我看到杜嬤嬤和李嬤嬤都在表姑婆那兒,身邊應該沒什么照顧的人?!?/p>
康月當然拒絕了,莫說她沒有被服侍的習慣,就連天賜,兩個嬤嬤也只幫他做一些真不方便的事,洗漱穿衣這些,早被她訓練得自己動手了。
康月和天賜離去,關朗則望著他們站了很久,不知在想什么。
韓茵蘭按捺下滿心的激動,安靜地在一邊站著,她很想抬頭仔細看看關朗,這么多天,兩人還是第一次離得這么近。她倒是有意無意去過云霽院幾次,但次次遇上關朗外出,又不好意思問他什么時候回來,只好不時地到這花園來晃蕩,來個偶遇啥的,不曾想今天真見著了。
見關朗已經邁開長腿走去,韓茵蘭斂去諸多心思,急忙跟上。
見兩人一起到來,韓氏有些驚訝,郭氏眼底的喜色一閃而過,笑著開口:“哦?朗兒怎么和蘭兒湊一塊兒了?”
韓茵蘭偷偷看了一眼關朗,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就說到:“剛剛我在花園賞花,正遇上表哥回來,就一塊兒過來了。”
韓氏身后的杜嬤嬤和李嬤嬤對視一眼:這大冬天的,雖然天氣依然和煦,但花園里似乎也沒花好賞吧?
韓氏朝后面看了看,沒發現那兩個小的身影,疑惑地問:“月兒和賜兒呢?”
“回姑婆,他們回房換衣服去了?!表n茵蘭又搶著開了口,見韓氏并無責怪的意思,就接著說,“我見他們濕了褲腿,如今天涼怕受不住。”
韓氏贊許地點點頭:“茵兒是個體貼的?!币痪湓?,成功地讓韓茵蘭臉飛紅云,郭氏喜笑顏開。
韓茵蘭不由又偷偷打量關朗,見他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似乎根本沒有聽大家的談話,剛剛的雀躍不由退了些去。
韓茵蘭當然不知道,關朗腦子里,一直出現著康月那雙白生生的腳,想到那丫頭就這么大大咧咧地把自己的肌膚暴露在外男面前,他就不舒服。
于是他抬頭對韓氏說:“祖母,請你找個得用的丫鬟,月兒漸漸大了,身邊也得有個可信的人。杜嬤嬤,你明日把月兒的東西搬到西廂去,往后你和她住,月兒的禮儀規矩有勞您多費心。李嬤嬤還是和賜兒住東廂,我會再找兩個小廝過來的。”
對于康月要和自己分房睡這件事,天賜不哭也不鬧,就那么定定地看著你,漆黑的瞳仁深處蓄滿不安,渾身上下都透著強烈的憂傷。
康月生怕他那創傷后遺癥復發,承諾每晚的喜羊羊故事不會斷,天賜才松開一直緊握的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