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朗五內俱焚,想上前扶起康月,奈何被一眾衙役圍著。幸好海福已經眼疾手快地往那個衙役手中塞了個荷包,把康月扶起在站在了一邊。
一眾衙役推著關朗往前走,經過康月身邊,她終于哭出聲喚到:“朗叔——”
關朗腳步一滯,這回,海順和海福兩人一起出動,往圍著關朗的那群衙役手中都塞了個荷包,康月隨意抹了把眼淚,從人縫中鉆了進去,一把攬住了關朗精壯的腰身。
關朗雙手被縛,無法安撫康月,只有低頭說:“月兒莫哭!你說過,你不是個普通的孩子!回房好好睡一覺,明日一早,海福會送你去追趙夫子。”
“我不走!我要在這兒等朗叔!”
女孩仰著頭,往日里那張明媚如春花的笑靨如今已遍布淚痕,關朗的心一陣抽痛:“乖!記得好好收著朗叔給你的那個荷包,等朗叔回來……”
一旁的衙役早已不耐,開始催促關朗上路。康月從懷中掏出今早離去前關朗塞給她但還沒來得及打開過的荷包,眼睜睜地看著一行人消失在夜幕中……
手中的荷包入手微沉,摸著硬邦邦的,康月解開荷包上的絲絳,從里面取出一物,長條形,摸著冷冰冰的,卻是一枚印鑒——關朗的私人印鑒。
海福和海順大吃一驚:“月姑娘,莊主這是把整個山莊交給你了!”
從昨晚發現信箋失少到現在還不足十二個時辰,關朗忙著送走韓氏和康月天賜,并未來得及交待莊內事務,他把這印鑒交到康月手中,意思不言而喻。
康月握緊了手中的印鑒,冷硬的青田石硌得剛剛受傷的掌心有些疼,但她毫不在意,抹干最后一滴眼淚,她帶人走進了山莊。
第一件事,她就找來了那日守門的小廝,很快就知道了韓茵蘭曾進過云霽院。待她派人去尋,客來居已是人去樓空,據說她們出門后,郭氏母女緊隨其后,已回了關大爺家。
康月不敢斷定此事與這母女有關,但每每關朗出事她們避之不及的態度還是很讓她不屑。要營救關朗,找到那封信的去向是關鍵,關朗的書房里,一燈如豆,康月好看的長眉緊緊蹙起,苦苦思索……
再一次經歷一夜無眠,康月隨便喝了幾口米粥,把一夜的疲憊抹在一塊冷水帕子上,換了一身便于活動的棉布衣裙,喚來了海福和海順。
“漁場那邊的味精,可有人看著?”康月知道關朗有錢,但這事若是想了,定是少不了花錢之處,能夠賺錢的營生萬不可斷結。
“月姑娘放心,漁場的人都是莊主的心腹,這幾個月下來他們已經熟知制作工藝,不會出岔子的。”
康月點頭:“海福哥,煩你親自跑一趟,把朗叔的事與大伙兒知會一聲,叫大家千萬莫慌,不管官府來何人,用何手段,販私鹽一事,都不可透露半個字!多帶幾個家丁去,若有人露出怯意,少不得用些非常手段!”
海福見康月小小年紀,行事卻與關朗頗有相似,當初唬著大家一道販私鹽,對那幾個搖擺不定的,關朗也用過一些狠厲的法子,壓下心頭的詫異,看眼前這個女孩經歷昨晚的驚慌之后居然冷靜如斯,他不由生出幾分欽佩,立即領命離去。
“海順哥,最近幾個莊子,可有大的農事?”
“回月姑娘,月底,小麥就要收割了。”
“此事,煩海順哥你多上心。你敲打一番幾個管事,安安分分把麥子交上來,及早去官府交租。”
康月想起這是望海山莊第一次采用“稻麥兩季”種出的麥子,馬虎不得,于是接著又吩咐:“還有,今年不同往年,收完麥子立即就得準備第一季水稻種植,你多安排些人手看著,不要出了岔子。”
終于,海順也匆匆離去。關朗喜靜,平日里云霽院除了幾個做粗活的,他身邊就只海福、海順兩個得用的,齊嬤嬤、杜嬤嬤等管事婆婆還有海珠、海環都跟著韓氏走了,整個偌大的山莊,冷清得可怕。
但康月現在沒有時間害怕,幸好山莊里還有一個人,那就是總管關忠,他是京城關家的老人,無兒無女,關家出事遣散眾人的時候就跟來了泉州,康月的父親也是和他認得的。找到他的時候,這位看起來有些憔悴的老人正把所有下人聚在一起訓話。
見到康月,他擠出一絲笑容:“月姑娘,老奴正在訓誡,要他們安分守己,不要趁此機會鬧事。”
康月瞧了瞧滿院子臉色不明、竊竊私語的仆從,對關忠點點頭:“忠大爺有心了!您看這樣可好?這些下人,簽了活契的,給他們放兩月的假。簽了死契的,重新輪值,沒有當值的,一律拘在自己院子不得外出?”
關忠不住點頭:“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一個時辰后,望海山莊近百仆從就離去大半,只余下三十來個簽了死契的。關忠看康月有條不紊地將眾人分了工,想起生前與自己關系交好的康月的父親,心下大感欣慰,這個月姑娘,小小年紀手腕了得,也不枉莊主一家厚待她。
眾人喏喏散去,關忠叫住一個十四五歲的圓臉少女:“海瓊,你留下,這些日子,你跟在月姑娘身邊服侍。”
康月看了她幾眼,發現她有些眼熟,不等她詢問,這個叫海瓊的丫鬟就上前行了個禮,說:“奴婢以前是在客來居灑掃的。”
康月這才想起,有幾次她去尋韓茵蘭時遇見過她。想著自己這些日子會很忙,身邊的確需要有個照顧衣食起居的,康月就把她留下了。
做完這一切,康月才敢靜下心來思考關朗的事。衙役抓人的時候沒有說原因,但根據這次來人的數量以及那沉重的鐐銬,康月可沒有天真地幻想關朗被抓與他丟失的那封販私鹽的書信無關。
一路想著,還沒走到云霽院,關忠就匆匆追上來了:“月姑娘,二少爺來了!”
花了點時間弄清這位二少爺就是關大爺的次子,郭氏的姐夫,康月轉身跟關忠去了會客的前廳。
關二少爺名喚關震,此刻正滿眼艷羨地打量著周圍的一切,然后,就把目光聚焦在多寶閣上那株渾身血紅,二尺多高的珊瑚樹上。去年泉州城內的鑒寶大會,王家雖拔得頭籌,但轉眼就被望海山莊打臉的事傳得沸沸揚揚,想不知道都難。想到今日過后,這山莊,這珊瑚樹,這滿屋子奇珍,就會被自己收入囊中,他唇邊露出一絲滿意的微笑。
關震并不知曉韓氏已離開,發現來的僅僅是一個素不相識的小丫頭,見她衣著樸素,但面容嬌美,氣質不凡,稍稍一想就明白了——這位,想必就是自己妻妹口中的康月了。
想起外甥女和妻妹滿臉嫉妒地說這位“月姑娘”如何得寵,如今一見她卻穿得像個下人,關震不以為然地開口:“我三叔婆呢?怎么,如今這三房,禮數竟如此不周,來了客人,竟只派一個小丫頭出來?”
“二少爺,老祖宗昨日已動身去往廣州,如今山莊主事的,是月姑娘。”關忠不卑不亢地解釋。
“主事,就她?”關震稍稍消化了一下韓氏出門的消息,就把懷疑的目光投向了康月。
關家大房、二房的事,康月聽了不少,一路上,關忠又告訴康月,這個關家二少爺,出事前是大理寺少卿,前途不可謂不光明,被關御史一牽連也變成了一介布衣。如果說關二爺一家是明著跟望海山莊過不去,那關大爺一家則是隔岸觀火,時不時暗暗使個絆子。總之,都不是善茬。
康月懶得跟他廢話,直接掏出關朗交給她的印鑒,堵住了他的嘴。
關震到底是從大理寺出來的,察言觀色自有一套,看康月眉宇間揮散不去的憂愁,心中就有了主意:“康月是吧?你快將這山莊的地契什么整理整理拿出來,趁早交給我。你那朗叔如今因販私鹽被下了大獄,財產是要充公的。早早把這些交給我,我那三嬸回來也不會失了這庇護之所。”
康月無語望天,拜托能不能換個臺詞啊?這跟關二爺一模一樣的措辭,要說你們大房、二房沒有勾結誰也不會信啊!
“二少爺為何這么肯定朗叔會出事?上次朗叔已被人構陷過一次,這一次也定會有真相大白的一天!這莊子,我自會好好看著,用不著二少爺費心!”
關震冷哼一聲:“這回可不同上回!上回只是有人告發,這回,關朗販私鹽的證據可是明明白白呈在知府大人案上!”
雖早有預料,但親耳聽到,康月還是渾身發冷:“敢問二少爺,是何證據,如此嚴重?”
關震用一種“你果然什么都不懂”的眼神看了一眼康月,緩緩開口:“是一封關朗寫給鹽場工人的書信,信中明確說了他不再打算販私鹽,改為賣那勞什子味精了!”
聽到這兒,一個猜想慢慢在康月心中成型,她打算做最后一次確認:“如此重要的證據,敢問二少爺是從何得知?對這書信的內容,竟也熟知至此?”
關震心頭一驚,收了幾分輕蔑之色,這個丫頭小小年紀,心思竟細密至此。見今日訛不了康月,想著那就讓那關朗多關幾日,到時再傳些不好的消息嚇一嚇這個小丫頭再取地契不遲,隨便敷衍幾句就自行離去。
韓茵蘭,郭氏,關震……把這些線索串在一起,康月明亮的眸子一片幽深——那書信,的確是關朗所書,幸好上面沒有注明寫給某人,官府若是要查問,定要一一找人詢問,這是需要些時日的,如此,她還有時間。
但是,要如何行事呢?第一次,康月為自己沒有穿到一個權貴之家遺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