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漫無邊際,吞噬掉所有的光亮。
蔣黎陷在噩夢中,面對不堪直視的過去,奮力掙脫,卻徒勞無功。
那是她出事前最后一次見徐教頭……
“證監會的人在找我,怎么辦?”她坐在徐教頭面前,心怦怦直跳。
那一年,她27歲,和小野一樣的年齡,一樣的不知天高地厚。
自從和徐教頭有了偷偷摸摸的曖昧關系后,她這個原本普通的財經記者,一夜間拿到了許多金融圈大人物的采訪機會,出入溪源,更是隨隨便便,橫行霸道。
雖然不合投行的規矩,但徐教頭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態度,讓她覺得高人一等。
相比于蔣黎的慌張,徐教頭似乎什么事都沒有,慢悠悠地說:“只是問問嘛,慌什么。”
“那可是3000萬的股票內幕交易。”蔣黎不可思議地盯著徐教頭,“萬一他們查到怎么辦?”
“你用自己的賬戶買過嗎?”
“沒有。”按照徐教頭的指示,蔣黎都是讓身邊的朋友,甚至是理發師、保險銷售代為購買的股票,自己沒有買賣過一股。
“錢現在在你賬戶嗎?”
“沒有。”
徐教頭揮揮手,示意她坐到沙發上,依然漫不經心:“那他們能查到什么。”
“他們肯定是發現了什么才來找我的啊。”
“他們懷疑的是我,又不是你。”徐教頭寵溺而溫和的表情,倒讓蔣黎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這些交易雖然我都沒有直接參與,但都是溪源經手的,所以現在每一個合伙人,他們都在查。你總是這樣一個招呼沒有就跑到我這兒來,大家自然以為你和我走得很近,也就會來問你。”
蔣黎頓時覺得,也許真是自己錯了,仗著和徐教頭的關系,太過有恃無恐。
于是她軟下姿態:“真的?所有人都被查了?”
徐教頭點點頭。
沉默片刻后,他抓起她的手:“放心吧,只要你什么都不說,就什么事都沒有。”
臨走前,他又溫柔地朝她笑笑:“我訂了兩張下個月去夏威夷的機票,我答應你的,有空了就帶你去玩玩。”
于是她什么都沒有說。
直到檢察官對她當頭棒喝:“你什么都不知道,為什么你的賬戶里無緣無故多了1000萬!你什么都不知道,為什么我們第一次找你問話后你就買了去夏威夷的機票!”
……
蔣黎終于驚醒,直直地坐在床頭,一身冷汗。
十年之后,再次回想這些,她的心已經不疼了。
因為除了仇恨,她再也裝不下其他的東西。
十年。
一遭人生,能有幾個十年,一個女人,能有幾次青春。
所以走出監獄的那一刻起,她就異常冷靜地知道,自己應該做什么。
一個投行的合伙人永遠不會拒絕一個客戶的要求,所以只要找到那個客戶,她就有大把機會,拿回屬于她的東西。
天邊微亮,蔣黎平靜下來,狠絕地望向黎明,是時候,去了斷這一切了。
在這個悶熱的、窒息的,梅雨時節。
徐教頭向來不喜歡黃梅天。
每年一到六月,他便覺得有一口氣堵在胸口,衣服面料換了又換,卻總是黏糊糊地貼著肉。
不過今年的黃梅天,似乎清爽得很。
小野剛離開溪源的頭幾天,徐教頭盡量避免去看那個空落落的座位。但兩三天后,愧疚感慢慢淡去,他寬慰自己,如果他和小野注定要狹路相逢,那么只要他還想繼續升級打怪,他就沒得選。
說到底,他不是主謀,生活才是。
徐教頭望著塞滿了書架的、上百個交易紀念碑出神,似乎小野一走,它們各個都越發璀璨奪目了。
他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刻著“萬生能源500億美元收購安達維爾”的交易紀念碑,哈上一口氣,驕傲地看著碑上鐫刻的交易細節一點點重現。
背后傳來了蔣黎的聲音:“這么大個招牌,放樓上更合適。”
樓上,當然是指一個樓層之上的,黃大師的光明頂。
“哎喲,蔣總!”徐教頭手微微一顫,把交易紀念碑放回書架上,笑著轉過身,從容應道,“您大駕光臨,怎么連個招呼都不打,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徐教頭示意帶蔣黎進來的秘書退下。
“我和你之間,怎么那么生分,還需要打招呼了?”蔣黎一步步走近徐教頭。
徐教頭被蔣黎鮮艷的紅唇炙烤得渾身焦灼,只能曖昧地一笑帶過:“我把YJ叫來,浪跡的項目她跟得比較多。”
他害怕和這個女人共處一室。
可蔣黎只是繼續走上前,直到整個人貼著徐教頭,左手放在他胸口,挑釁地揚起下巴,氣息里漫著黑鴉片的香水味:“你都沒問我找你什么事,你確定她能幫?”
徐教頭脊背透涼。
他依然笑瞇瞇地看著蔣黎,心里卻詛咒,這個女人怎么沒有摔死。這個想法讓徐教頭自己也嚇了一跳,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個慈悲、溫柔、甚至膽小的人。
盡管內心閃過各種念頭,但職場打滾三十年,徐教頭早已習慣了隨時隨地,忽略內心感受,只用頭腦說話。
在徐氏語錄中,那叫職場修為。
于是他控制住心跳,用幾乎溫潤的鼻音答非所問:“你越來越美了。”
“謝謝。”蔣黎依然高揚著下巴。
兩雙眼睛針鋒相對。
一秒鐘的短暫寧靜后,屋內響起了兩個男人的對話。
“元旦假期后的第一個周一晚上,會出來新聞,達安院線資金鏈斷裂,影響心誠分賬,懂嗎?”
“懂,懂。您放心,徐某一定讓您買到好價格。”
“我不要好價格。我要最好的價格。”
“是是。最好的價格。”
“浪跡先別動,等我消息。”
這一回,徐教頭沒能控制住自己,他瞳孔放大,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幾步,身子一不小心蹭到書架,方才隨手擺上的萬生能源的交易紀念碑瞬間嘩啦一聲,和他的職場修為一起,碎了一地。
他撲向蔣黎。
可蔣黎一個躲閃后,放起了第二段錄音。
“俊哥……浪跡那邊可能搞砸了。”
“多砸?”
“我一個手下……剛剛把另外一份名單發給了整個項目組。”
“手下?”
“是……一個叫孟小野的姑娘,她今年要升合伙人了,所以狂妄得很……實在非常抱歉,俊哥,我再想想別的辦法……”
“誰?”
“孟小野。”
“送你一個禮物,你自己決定,要怎么用。”
徐教頭終于拽過蔣黎的背包,亂翻一通后,聲音消失了。
“你這是非法錄音,沒辦法作為證據。”徐教頭的襯衣狼狽地散在西褲外,十年前那個任他擺布的女孩,此刻正居高臨下地審判他,自信而冷漠。
“我要證據干什么。我又不要把你關進去,你的命對我來說什么都不值。”
“那你要干什么?”
“我要你的錢。”
“你在威脅我?”
“我在提醒你。”蔣黎優雅地拍了拍徐教頭僵硬的漆黑的臉,“我可不像你,連個招呼都不打,就把人家女孩子的吻照曬出去。”
徐教頭毛骨悚然。蔣黎原本就是媒體出身,要用輿論來搞臭他,絕對比他精彩。
“多少?”徐教頭被交易紀念碑碎片劃破的手掌滲出血來。
“兩千萬。”
“你休想!”
“那好吧,我另找買家。”
徐教頭氣急敗壞:“錄音怎么處理?”
“消失。”蔣黎不假思索。
“我憑什么相信你?”
蔣黎輕慢地笑了笑:“你還有別的選擇嗎?”
蔣黎走后,徐教頭落魄地望著地面,滿地明晃晃的碎片中,他看到一個黑色的竊聽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