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頭發現人沒有繼續追來，周逸一溜煙跑回了家屬宿舍樓，累得他上氣不接下氣。
“小逸，你跑那么快干嘛！不是剛說要出去玩嗎？”
跟丈夫達成了共識打算調到八零一一廠工作，俞美詩心情大好。看見兒子氣喘吁吁回家，她便隨口問了一句。
“不好玩——”
遭到無妄之災的周逸生著悶氣，不高興地回答。
“媽媽切西瓜給你吃吧！”
從床底將一個西瓜掏出來，俞美詩打算吃瓜犒勞自己全家三口。
西瓜是八零一一廠的職工福利，每人5個瓜算是高溫補貼。由于保存條件有限，基本上家家戶戶都是將瓜收藏在床底，既通風又陰涼，方便儲存近一個月時間。
“咔嚓——”
一刀而下，西瓜分成了兩半。
“小逸，拿半個西瓜到隔壁給你翠翠姐和龍龍哥。”
跟鄭云德一家緊挨，又認了干親，因此兩家人關系親密，平時有好東西就互相分享。現在正好是暑假，鄭家一對兒女從滬江市前來廠里團聚。
“二干爹，媽媽說送西瓜給姐姐哥哥吃。”
周逸抱著半邊西瓜，走進熟悉的鄰居家門后說道。
“還是小逸懂事！來，干爹這里有大白兔奶糖，要不要呀？”
原本鄭云德正跟女兒鄭翠翠在慪氣，一看見周逸進來立即換了一副臉面。能讓父女之間不愉快的事，依舊是有關學業問題。
鄭翠翠的學習成績很不錯，就算是在滬江借讀，年級排名也一直在前十。但恰恰因為成績太好，反倒因為前途問題產生了迷茫。
按道理來說，高中學習成績好，那么考大學就不是問題。
但在眼下，恰恰考大學是一個大問題。
因為大學開始廢除考試制度，實行“群眾推薦、領導批準、學校復審”的三合一辦法，面向全國招收工農兵學員。
由考試轉變為推薦入學，那么高三學生想要升入大學基本就是走投無門了。
大學只招收工農兵學員，而對應屆高三學生徹底關上了大門。
像即將踏入高三學年的鄭翠翠，一旦高中畢業后就得服從上山下鄉政策到廣闊農村之中插隊。
想要讀大學的話，必須于插隊所在大隊表現異常出色，拿到公社推薦讀大學的推薦信，還得經過縣里領導討論決定，才能有萬分之一的幾率獲得推薦進入校門。
若是當初不選擇讀高中，而去技工學校就讀的話，則有很大可能在畢業后被國家分配到工礦企業工作。
像八零一一廠今年就接收了80多名技校學生，以此來充實車間工人隊伍。
當初是鄭云德力主讓鄭翠翠讀高中，想要讓女兒成為家里首位大學生。沒想到時代風云變化，讀高中的決定看上去是一大錯誤。
進入青春期的鄭翠翠已經對自己未來有了期待，讀高中畢業后只能插隊，而讀技校則極大可能分配就業，強烈落差讓人難以接受。
因為讀書的事情，導致父女倆有了隔閡。
“媽媽說不能隨便要別人的東西。”
周逸看著大白兔奶糖眼神充滿了期待，但他放下西瓜后依舊轉身扭頭就走。
“喲，才十幾天不見，小逸又長大了啊！”
看到三歲半的周逸能如此果斷，鄭云德由衷夸贊了一句。
俗話說，三歲看老，意思是透過一個三歲兒童的行為舉止便可以感受到這孩子將來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跟自家一對兒女相比，鄭云德對隔壁的干兒子喜愛程度更高。
當周逸正坐在門口吃著香甜的西瓜時，突然外面傳來一片吵雜聲音。
“救命啊！”
“不好啦，死人啦——”
……
幾聲喊叫刺破了八零一一廠的天空，原本安靜的周末生活頓時被打破。
鄭云德一聽出事了，趕緊從家里朝事發地趕去。
自八零一一廠籌建以來，工傷事故有不少，但死人卻是破天荒頭一回。
他來到現場時，保衛處的干事已經抵達，正在保護現場不讓人靠近。
“老鄭，三車間的青工夏誠被人看到倒在路邊，發現時就已經斷了氣！”
鄭云德分管后勤保衛工作，因此他一現身，保衛處的干事就趕緊匯報情況。
“通知廠長此事，并且打電話讓當地公安出警，你們繼續保護好現場，等待公安局同志到來。”
倒地青年夏誠，鄭云德對此人有印象，平時有些散漫，還曾因為買雞蛋問題跟當地村民起過糾紛。
此時，醫務室的大夫也聞訊趕了過來，她用手在夏誠鼻子前試探，果然已經沒有了呼吸。再捂住脖子下方頸動脈，同樣沒有了動靜，最后擠壓胸口心跳已經停止。
象征意義做了5分鐘心跳復蘇搶救，依舊沒有任何作用。
廠醫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無能為力，人是真的救不回來了。
工廠里死了人，事情就大了，而且還是從滬江來的正式工。
聽說死了人，職工們紛紛從宿舍前來圍觀，要知道山里生活實在太過單調，如此大新聞當然算爆炸性消息。
就連周建國也從家里趕來，他也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原本俞美詩也想跟著，但丈夫讓她在在家里照顧兒子周逸。
死人現場，當然不能讓小孩子靠近，就怕會帶來心理陰影。
里三層，外三層，全廠職工猶如開大會般聚在一起，紛紛相互打聽交流知道的消息。
片刻，死者的詳細資料就被人翻了個底朝天。
夏誠，年僅26歲，未婚，滬江人，三車間車工，獨自一人在八零一一廠工作。平時身體健康，也沒有聽說跟人結仇，就是近期愛請假，工作有些散漫。
“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么說沒就沒了。”
“就是，上周末還看到他活蹦亂跳，今天就沒了。”
“哎呀，我不敢看了，腳有些軟。”
“會不會有特務潛伏在咱們廠啊？”
……
眾說紛紜之中，職工們是既興奮又害怕，將事發地圍得嚴嚴實實。
“散了散了，都回宿舍去吧，免得破壞現場證據。”
一看人群越來越多，局勢快失去控制，鄭云德趕緊召集保衛處人員將圍觀人群疏散。
八零一一廠是軍工廠，屬于半軍事化管理。因此廠領導一發話，就算圍觀職工再想看熱鬧，都不得不服從命令離開。
“還有從此刻起，工廠大門封閉，一個人都不準離開。等待地方公安前來勘探現場后再做進一步決定。”
面對突發情況，鄭云德應對得游刃有余，方方面面都落實到位。
周建國只是遠遠看到一雙腳躺在地上，并且從旁邊職工嘴里得知了大概情況，就是廠里真的死人了，還是一名年輕力壯的青工。
加上鄭云德下達了疏散命令，他也便跟著人群回宿舍。
“確實死了一名青工，現在還不知道具體原因是什么。”
一進家門，看見妻子俞美詩渴望的眼神，周建國就主動交代道。
“該不會廠里有特務吧？”
反特反修的教育深入人心，俞美詩第一個念頭就是如此。
“應該不會，廠里平時管理森嚴，外人很難進來。何況進了廠的職工都歷經政審，沒有問題才能調來。
真有特務的話，死人反倒容易暴露自己。”
換位思考，周建國理科生的思維有理有據。
“莫名其妙死了人，總要查個水落石出吧。”
夫妻倆小聲地相互交談，刻意避免讓兒子周逸聽到。
對一個三歲多小孩來說，死亡的話題過于沉重，也過于深奧。
周逸吃完了瓜，正在百無聊賴看著天上飛過去的鳥，他根本就不知道剛才追自己的男青年已經去了另一個世界。
接到報案后，小三線基地派來了領導坐鎮指揮，另外華陽縣公安局也派來了專案組進行偵查，可謂是相當重視。
現場仔細勘察一圈后，沒有發現搏斗痕跡，也沒有發現體外傷，也沒有任何兇器的痕跡。
結合目擊者證明，最后一人見到死者是在小賣部。他應該是從小賣部走出來，回宿舍區途中倒地身亡。
再走訪跟死者親近的工友和領導，都沒有發現有其他異樣。只不過有人提及夏誠近期經常發低燒，為此還去了醫務室好幾趟，請假天數也不少。
“每次下班他都說累，為此還去小賣部買了酒喝。我曾聽見他說骨頭癢，后背好像一直有什么東西在爬。”
跟夏誠住一個宿舍的人給專案組提供了上述情報，到底有沒有用都不知曉。
“意外死亡。”
查了一圈沒有特殊情況，專案組就將死亡定性為意外，夏誠的死非常突然，但卻找不到加害的依據，只能以意外結案。
抓到特務或者有仇家報復的理由，都能讓八零一一廠的職工安心。但意外死亡的結論，反倒讓廠里人心惶惶，因為夏誠死得是莫名其妙。
“聽說了嘛，據說我們廠從前是亂墳崗。這次死人就是因為碰到了臟東西，他們要找人當替身。”
“有人說半夜看到一個黑影敲門，夏誠就是糊里糊涂去開了門就中招被盯上了。”
“夏誠只是第一個，接下里還有人要重蹈覆轍，直到填滿七個名額后才會停止。”
“山里的水不能亂喝，喝了會中山里的邪氣。邪氣上身，就會莫名其妙死了。”
……
各種謠言一時傳遍了工廠內外，搞得天一黑所有人都不敢出門走夜路，甚至還發生了多起人嚇人事件，導致有人意外受傷。
一天找不到死亡根源，八零一一廠就一天得不到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