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將于晚上7點半鐘開場，但6點來鐘時整個八零一一廠的大操場已經坐滿了人，就連對面山頭也擠滿了趕場的村民。

大家都坐在座位上，跟旁人聊天，百無聊賴又滿懷期待地等待天黑時大屏幕亮起。

由于是露天電影，所以天色發亮的話，大屏幕就難以看清，必須得天黑才能開場。

夏季的話，皖南山區接近7點半才天黑，所以放映時間就定于此刻。

周逸跟著大人們一起，早早來到上午占座的椅子就坐，心里一直在焦急等待大屏幕數字倒數的出現。

在他有限的觀影體驗下，知曉看到倒數的話，八一電影廠的五角星就會出現，影片便正式開始。

時間在一分一秒過去，天色也漸漸暗下來，大概還有10分鐘左右電影就要正式開始了。

李紅霞坐葉啟南身邊，由于天氣炎熱所以之前她喝了不少水，加上是頭一次觀看露天電影，在周圍人群激動的情緒帶動下自己也興奮起來，很快就起了尿意想去上廁所。

但她又不熟悉八零一一廠的環境找不到去公廁的路，因女生的羞澀，不好意思詢問葉啟南，而俞美詩又坐得隔了兩個位置，所以她就把主意打到了周逸身上。

“我去廁所方便一下，小逸，你能給姐姐帶路嗎？”

“去吧，讓小逸帶路，他知道公廁如何走。”

葉啟南一聽，就發話讓自己的干兒子帶路。

吃人嘴短，拿人手軟。

周逸再不情愿，也不得不看在剛收了大白兔奶糖的面子上起身帶路。

從操場到公廁，沿著廠道直行拐個彎就到，但由于進廠看電影的村民太多圍了好幾圈。若不熟悉方向的話，加上天色又暗了下來，還真會找不到路。

牽著周逸的小手，李紅霞從人海之中擠出一條路，終于來到公廁跟前。此時，廁所也是人滿為患，大家都默契地在電影開始前排空身體，免得待會情節精彩處要跑出來解決個人問題。

“小逸，待會你在門口這等姐姐，我這邊人比較多。”

女廁所這邊隊伍已經已經排到門口臺階上，估計得等上五六分鐘才會輪到，因此李紅霞吩咐道。

“嗯——”

周逸等了大概8分鐘，李紅霞才回到他的身邊。此時電影已經開始播放片頭音樂，趕著回去的周逸撒腿就跑，帶著李紅霞朝人群方向往里沖。

電影一開始，原本蹲坐在外圍的村民都站起身來，如此才能從遠方看到大屏幕。這讓一路往里擠的周逸在人群中頓時失去了方向，如同無頭蒼蠅亂飛，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了。

以大屏幕為參照物，周逸努力地朝記憶之中的位置擠去。若不是一直拉著手，李紅霞和周逸兩人差點就被人流沖散。

走啊走，周逸終于“回到”了自己座位所在的區域，他發現那里空著兩個位置，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喂，哪里來的小孩，滾到一邊去！”

黑暗之中，一聲呵責聲響起。

有人從后面推了周逸一把，害他一個踉蹌差點倒地。

“這是我上午占的座位，不信你問問我爸。”

將身邊另一旁的男子當成了周建國，不甘心的周逸轉頭爭辯道。

“咦，你們怎么能欺負小孩呢？”

此時，李紅霞趕到，眼見周逸被人欺負，站出來打抱不平。

“不要多管閑事，這是我們的地盤，閑雜人等都滾開！不要再讓我們說第二遍。”

另一個流里流氣的聲音響起，語氣之中帶有恐嚇的意味。

“誰說這里是你們的地盤，要是也是我們八零一一廠的地方！”

一道人影從周逸身后站了起來，他直接盯上了剛才說話之人。

“怎么說話的？這里之前就是我們村的土地，不是你們廠領導哭著求著的話，還輪不到你們做主。”

噌噌兩聲，前排又站出來兩個男青年，他們看上去跟流里流氣的人是一伙。

“喲，惡狗打上門了，欺負我們外來人嗎？剛才我們不跟你們計較，沒想到欺人太甚了。”

這時，后排又有人站起來將話懟了回去。

看樣子，這兩群人之前就發生過摩擦，只不過現在借著周逸這個引子又對峙起來。

蔣天是今年剛調到八零一一廠的新職工，他們這批人剛從技校畢業，就直接被一鍋端分配到了皖南山區。

第一年工資18元，算是學徒工，要學滿三年才能轉正工資升到38元。為此，他心里就一直不爽，因為得知正式工的工資都在40元之上。

今天得知廠里放電影，他跟同宿舍的幾個工友在下午上班前將板凳搬出來占座。沒想到晚上一來，就發現自己占座的板凳被人往后挪，前方平白無故多出了一排新位置。

他和一個同學想上前交涉，沒想到對方人多勢眾，硬是將其逼退丟了面子。直到其他工友前來，人數上跟對方相差不多，蔣天才有了找回場子的底氣。

眼見周逸被人推開，他便找到了介入由頭，直接朝對方公然叫板。

“你說誰是狗！有種再說一遍？“

前排是附近村莊的青年，人多勢眾經常廝混在一起。

“狗又聽不懂人的話，我說什么跟你們有關嗎？”

蔣天低頭隨手抄起板凳，氣勢上可不輸給對方，因為他們這群技校生在學校時就共同進退敢于跟人打架。

“干你娘！死滬江佬！”

一根香煙直接朝蔣天臉上丟過來，伴隨著一陣罵聲。

“鄉巴佬，老子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側身一閃躲過煙頭，蔣天直接一個板凳朝對方身上砸去。

哐當一聲，對方被狠擊倒地。

這一幕徹底點燃了雙方積蓄已久的怒火，很快兩邊人馬就混戰起來。

一邊是八零一一廠剛畢業分配到此的青年新職工，另一邊是附近村莊的游手好閑青年，年輕氣盛之下雙方大打出手。

板凳與磚頭橫飛，拳頭和飛腿齊至。

小范圍打斗很快發展為大范圍群毆，聽說廠里職工被村里人打，八零一一廠的其他人很快加入其中。而村民們聽說工廠職工打人了，村里有人被外人欺負，又自發加入進來對抗，導致局勢一發不可收拾。

擁有主場之利的八零一一廠職工逐漸占據上風，剛才幾個挑起事端的村民被打得頭破血流。

在此之前，見勢不妙的周逸早就拉著李紅霞跑了。

“打架了——”

“不好啦，有人打群架。”

……

電影剛開始不久，聽到后方陣陣騷動，不一會就傳來喊打喊殺的聲音。

周建國一看兒子去帶路還不回來，有些著急地四處張望。

“爸爸——”

恰好周逸的身影出現在眼前，這才讓周建國放下心來。

“后面兩幫人打起來了。”

李紅霞緊接著出現，她向眾人介紹情況，這次周逸帶路沒有再出錯。

“我們趕緊撤到外面去，免得打架殃及到我們。”

站在椅子上朝后望，發現局勢不妙，葉啟南建議躲遠一些，免得殃及池魚。

副廠長鄭云德正帶著全家人在前排看電影，沒想到突然聽到打架的消息。

看電影因為搶座的事情發生了好幾次，但都控制在個人，得以及時解決沒有引發大矛盾。

露天電影沒有固定座位，也沒有電影票，先來后到遵循君子協定原則，但卻極易發生就坐矛盾。

身為分管安保一塊的廠領導，鄭云德趕緊起身打算到事發地查看。

沒想到乍一看，麻煩大了，這次打架規模怕是足以記錄進入小三線的歷史，看上去混戰人數不下50人。

保衛處干事去那里了，怎么沒有第一時間制止導致事態失控？

說實話，每次看到烏泱泱的人群涌進八零一一廠，鄭云德心里都是虛的。人群一但大規模聚集，出點事情就是大問題。

但在提倡工農一家人的大背景下，他也不敢在村民進廠看電影事情上限制太多，生怕一不小心就被人上綱上線犯政治錯誤。

估計至少有數千人擠在大操場周圍，再不控制斗毆的話，引發恐慌踐踏的話，事端會一發不可收拾。

于是他趕緊朝廣播室走去，打算用大喇叭來控制現場指揮行動。幸好廣播室就在操場旁邊二樓，他配有鑰匙隨時帶在身上，就為了應對今天這種情況。

“喂——喂，我是鄭云德。因緊急情況發生，電影暫停反映。現在請廠里干部幫忙疏散現場的人群，保衛干事維持秩序，巡邏民兵注意警戒生產區，鄉親們請有序從工廠大門離開。

還有正在操場之中斗毆打架的人，請馬上停手，你們的行為已經嚴重違反了廠紀廠規……”

突然響起的大廣播讓操場上不知所措的群眾們有了行動燈塔，也讓八零一一廠的職工們有了主心骨。

一聽到廣播提到違反工廠紀律，嚴重的話會導致被開除，那就沒有了鐵飯碗，許多參與打架的職工悄然停手混著人群離開了。而另外一方參與其中的村民，腦子也清醒過來，趁著夜色離開。

不過依舊有十來個人打紅了眼，上了頭不顧警告，撕打混在一塊。

以前八零一一廠有一個排的正規軍常駐，但伴隨時局變化，他們奉命撤走，安保工作就依靠八零一一廠的保衛處和民兵連替代，不然他們在場的話估計就鳴槍警告了。

在保衛干事和民兵們的干涉下，很快所有打架的人都被拉開，現場只剩下五六個倒在地上不斷呻吟的青年。

醫務室的廠醫趕緊進場救助傷員，初步診斷有五人重傷，二十多人輕傷，算是一場性質惡劣結果嚴重的打架斗毆事件。

傷員之中，附近村民占了三分之二，其中四人重傷。

負責善后事宜直到天亮，鄭云德累得臉色蒼白，昨天夜里傷員們都被廠里派車拉去了后方瑞金醫院治療。

發生如此重大的事情，廠里大半夜就打電話向基地委員會值班領導匯報，怕是事情難以收場了。

但一大早運送傷員的卡車卻遲遲沒有回來，廠里還等著車輛去采購后勤物資呢。

過了好一陣子，駕駛員才孤身一人氣喘吁吁跑回廠里求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