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聲驀然回頭。
畫面破碎，呈現在他面前的只有喬薇滿是不解的臉。
“你怎么了？”喬薇單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快去追啊，你妹妹被別人牽走了！之前我還沒遇到過這種變化。”
余聲張嘴正想說什么，忽然又閉上。
因為他聽到小巷盡頭傳來了噠噠的馬蹄聲。
從他凝視的方向，一輛十分華貴的馬車駛入。
無論是裝飾風格還是使用年代，都與這條街格格不入。
四匹馬并駕齊驅，動作非常一致地停在他面前。車輿前座，是兩個綁著發髻，穿著紀錄片里秦朝服飾的御者。
“主人相邀，請賓客入座。”
一名御者示意他們從后廂門上車。
不理會身邊呆呆站著似乎受到極大沖擊的喬薇，余聲先一步登上這輛華麗的車架。
喬薇趕忙跟上:“誒、誒！等等我啊！”
踏進廂內，空間比想象中要大。
喬薇眼睛倏忽一下亮了。
“王政！”
她萬分委屈地撲過去，“小政政你是來救我了嗎！嗚嗚嗚我好可憐啊，我跟你說！這個人……”
她用手指著余聲。
“這個人想殺我！”
余聲默然不語。
王政有點尷尬，要說她想不想救喬薇，如果在能力范圍之內她當然想救，但現在她只是個打醬油的，真正能做主的并不是她啊！
王政瞄了一眼秦陵。
秦陵不知從哪兒弄出一盞茶杯，正在細細品茗。
很有高人做派。
見王政在看秦陵眼色，喬薇好像天靈蓋被打通，一下反應過來，“那個誰……秦陵啊！”
她抹起了眼淚，哭訴道:“我和王政是很好的朋友，雖然我眼光一向不如她好，但我也一直相信以真心是能換到真心的。卻沒想到，這男的看上去斯斯文文，其實是真的變態神經病而且想殺了我！”
她不敢往秦陵身上撲，于是依舊抱著王政，“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救我呀！”
雖然現在可能丟臉一點，但小命能保住才是最重要的。
秦陵輕輕放下瑩白透亮的瓷制茶杯，他面前似有透明的茶幾承托著。
“你想要的另一種人生，就是那樣嗎？”
余聲回答道:“那是你展示給我的人生，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不，那就是你想要的人生。”秦陵很平靜地敘述，“或者說，是以你腦海中那些人的形象性格為基準，由你——所臆想出來的人生。”
喬薇發現自己壓根就聽不懂他倆在說啥，很懵。但她學聰明了，機敏地跟著王政一起眼觀鼻鼻觀心，假裝自己不存在。
“胡說八道。”余聲哂笑。
“無論你認為自己想象中的人生應該是什么樣子，那只是一個借口。”
余聲臉上的笑意凝固了。
“用來說服自己，逃避現實的借口。”
馬車很輕緩地行進著，坐在其中甚至感覺不到車身的震動。
“我見過許多人拼了命地求活。”秦陵嘆息，“那些人為了能延緩一點點壽命，犧牲再多也在所不惜。如果生命真的可以交換、轉移，想必你們這些求生意志不強的人會被殺到絕種吧……或者說，叫自然淘汰。”
人在沒有真正面臨失去的時候，往往不能很好地理解自己當下所擁有的。
所以人總是在困頓于不斷的失去，永遠都在失去。失去朋友、失去親人、失去青春、失去夢想……以至于終有一天，他們會覺得自己再也沒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但其實不是這樣的。
這些人完全還可以失去更多。
他們的血液，器官，知識，學歷，甚至是他們并不顯得特別多的金錢，都可能是同一片天空下另一個角落里某人做夢也想擁有的。
但人的眼睛，只落在自己缺失的那一部分身上。
因為對現狀不滿意，自己又無力或者是不肯去改變，所以理所當然地把希望寄托在另一個人身上。
“我不想聽你說這些大道理！”
余聲好歹也讀了這么多年書，他其實都明白。
明白生命的可貴，明白很多東西失去就無法再挽回了。
但明白是一回事，要不要這么做又是另一回事。
“我只是感嘆一下。”秦陵并不介意他的冥頑不靈，反而輕笑道:
“你不會以為你受了那么重的傷還能活得下來吧？不會吧不會吧！”
余聲瞳孔放大。
“你死之后，你的父母生病將無人照顧。
“不知道你有沒有去醫院見過那些久病臥床的人，他們肌肉松弛，面容枯槁，只有親朋探望時才能偶爾現出一個黯淡的笑。更多的人，則是躺在病床上看著隔壁病號的家屬們，就這么度過一天又一天。
“他們躺久了，身上會起痦子。想排泄，只能按鈴呼叫繁忙的護士。病痛會使他們失去全部做人的尊嚴。
“然后，他們會在孤寂中離世。你的三姑六婆七大姨，會幫他們舉辦喪事。你的家產，會被他們收進口袋，包括你在深市的房子。”
余聲的拳頭漸漸攥起。
“你的女朋友……”秦陵看了看喬薇，“會投進別人的懷抱。可惜你還沒有孩子，不然故事會更加有趣。”
喬薇聽到這里，心下腹誹：“老娘要是能活，不趕緊跟他一刀兩斷是老娘腦子進水。”
但是這話她不敢說出口。
現在的話題不是她能參與的。
“而你的死什么痕跡也不會留下……嗯，說不定這正是某種意義上的社會財富再分配？”
“真的很有意思，謝謝你又讓我對人類社會更加了解了一點。”秦陵撫掌贊嘆，“你的人生很有典型性，我破格封你為觀測樣本007號好了。”
雖然眼前這人一直帶著溫和的笑意，但……
余聲不知道該怎么形容。
有那么一瞬間，他覺得自己面前坐著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只披著人皮的怪物。
徹骨的寒意，一點點滲透進他的身體。
“回去吧。”
他說，“去接受你什么也無法改變的死亡。”
“等、等一下！”余聲驚愕叫道。
這和他想象中的劇情不一樣，正常的發展不應該是有誰來苦口婆心地勸誡他不要放棄生命么？！
“啵——”一聲輕響，馬車好像穿過了一層無形的屏障。
世界一下子恢復了原樣。
身體各處的知覺也傳達回大腦。
喬薇從柔軟的茵墊上彈起來，發現自己正坐在一輛騰空的馬車上。